——我希望……你可以遇见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，希望那个人，可以减轻你的痛苦。
“哈迪斯大人……？”
“命运……你相信命运吗？相信所谓的未来吗？”
“是的，我相信。我认为自己能作为这个自己降临于世间，就是一种命运，不能违背不能逃避。”
“作为一个神？”
“作为什么呢？我也不知道，只是觉得这样就很好了。哈迪斯大人相信命运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哈迪斯闭起眼睛，想起了某人面无表情的面容，那是在为什么哀悼，为谁哀悼。他知道，那个人所说的话既非谎言也非真实，在某个时间，某种情况，可悲的虚无。他将眼睛睁开。“我不会去相信，作为一个神，持着神应有的尊严，更不可以去相信。”
“那是为什么呢？为了什么呢？”
“如果在这个神所创造出来的世界里，还有所谓的命运要我去相信并遵从，那么我宁愿相信，神这个存在，是不被需要的。”哈迪斯的眉尖出现疼痛的痕迹，一点一点，尖锐而庞大。他慢慢地问：“宙斯真的经常说起我吗，他……是如何……”
“他说过，您是可怜而悲哀的存在。”戈莱望着哈迪斯的目光直接得可怖，太过无暇，太过直白，最容易使人受伤。“自己的哈迪斯哥哥是整个宇宙中最真实也是最可悲的存在，我曾问过理由，但那位大人只是笑着用很难过的神情说……”
——这是我的罪。
在很久以前，哈迪斯所能记起的最遥远的回忆，也是他所有的情感开始衰退的那个时候。他所能责备的，只有他。
——为什么要救我，这样死去不是更好吗，无论作为什么，我是不被需要的，你所做的是多余的。
——对不起，哈迪斯哥哥，请原谅我的自私，但我希望你可以活着。不要再说没有人需要你这种话，我需要你。
——你骗我，你们都骗我。
[直到现在，我都无法原谅你，却也无法恨你。也许我是唯一的一个吧，能够看见你的泪水的。]
“哈迪斯大人，恕我无礼，我认为只是逃避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。作为神的我们，更不可以逃。”
“戈莱，你相信……”
“相信，我相信。”不待哈迪斯说完，戈莱便回答到。
“你仿佛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，那么……”哈迪斯有着不会摇晃的神情。“你也能原谅我所做的事情么……”
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，但戈莱已倒在哈迪斯怀里，脸上还带着前一刻的困惑。哈迪斯将他横着抱了起来，此刻，没有人看见，纯黑色的眼眸中一片庞大到崩溃的温柔，快要碎掉了。
地面裂开了一条缝，只是一闪，哈迪斯带着戈莱消失在其中，地面恢复了原状。包括那些美丽的花朵，还有蝴蝶。
一切都如同最初，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
查龙坐在地狱门边，守着那些绝望的文字，虔诚地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归来。
天空突然出现一条类似缝隙的光芒，又很快消失掉。查龙站了起来，向前走了两步，轻轻吐气，压抑住想要微笑的心情，让自己的神情恢复正常。
脚步声慢慢出现，变近，黑色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。
“哈迪斯大人，欢迎您回……”
就像一阵风一般从身边掠过，迅速，没有一丝停顿。在查龙还在说话时，那阵黑色的风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，并逐渐远离了。他那冷漠的神情僵硬在嘴角，瞬间，虚无而哀伤。
“地府来……”
嘴唇轻动，道出了尚未说完的话。风的声音侵入他毫无防备的耳朵，如耳鸣一般。尖厉难受。他此时应持有怎样的心情，他看见哈迪斯回来了，怀中抱着一个美丽的少年，与自己不同的，闪着光芒的存在。他知道，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回到宫殿，给哈迪斯沏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，用那只有着精致花纹的瓷杯以及银制的盘子。
[是啊，不快一点的话……]
查龙慢慢地转动身体，垂下了目光，走入了地狱的绝望之门。他不去看，也不去想，在这黑暗的世界中，他依然有不可以舍弃的事物。他唯一的主，唯一的信仰，唯一的愿望。
唯一的爱……

哈迪斯的宫殿有着看似没有尽头的长廊，阴暗压抑，查龙的脸忽明忽暗，黯蓝色的烛光照着深灰色的瞳仁，一闪即过，冰冷无情。
然后，他停下，进入了一个房间。很陈旧的感觉，只有一套茶具异常显眼，他走了过去。他泡茶的手势很熟练，没有多余的动作，眼神认真而痴迷，类似于疯狂。很快地，红茶的香气溢满了这个不大的空间。他伸出手，触碰到银盘的瞬间，只见一阵疼痛，他下意识地将手抬起。
银盘掉落在地上，发出的声响尖利破碎。
查龙感到一阵晕眩。他跪坐在了地上，地面冰冷的温度却无法清晰地传达，或许，对于他，这已接近温暖。他将银盘抱入了怀中，仿佛想将其融入自己的体内，类似呻吟的声音从嘴的缝隙中泄出。
[我有什么权力这么难过，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仆人……]
——您将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死去。
“我想守护的只有您……”查龙摇晃着站了起来，有些颤抖的手端起了茶，走出房间。
一如往常。他掀开黑色的帘幕，走了进去，低着头，不去看哈迪斯，神情冷漠。然后，他说出那不曾改变过的话语，
“哈迪斯大人，该用茶了。”
当最后一丝声音消失的时候，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。没有人动，甚至眼睛，以及里面所包含的情感，都如同凝固了千年的冰。在这冰冷的地府中，永不会融化的冰。
许久，哈迪斯才转过头，眨眼间眼神已改变，是的，他是王，冥界的王，他的眼神就应如此无情地，刺痛每一个人。“放在那里。”他说着。
“是。”
“你可以退下了。”
“是。”
他没有看他，他也没有看他。查龙微微鞠躬，转身之前表情依旧冷漠。然后，走出哈迪斯的卧室。下意识地，他用背靠住了墙壁，在他的身体开始晃动之前，当他要倒下之前。他慢慢地坐到地上，抱住了膝盖，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。
在眼泪掉落之前，他要把自己藏起来。

卧室中。
哈迪斯望着那帘幕从摇晃到平静，纯黑色的眼眸中有黯蓝色的光点，像在宣告着什么一般，放大收缩。他将视线转到最初的方向。
戈莱躺在他的床上，面容平静，呼吸均匀。纵使这是地府，纵使阴沉黑暗，戈莱身上的光芒丝毫没有减退，不，也许在这对比之下，越发得耀眼。
看着他，冥界之王再一次愣住了。
自己在做些什么，这可是那个农神的儿子，得墨忒尔的脾气自己也不是不知道，这样做会带来多少麻烦，他清楚。他讨厌麻烦，讨厌与他人交涉，讨厌听到来自地府以外的声音，讨厌那三个与自己拥有着相同的父母、却可以自由地活在光芒之下的兄弟。但是……
现在这种心情是什么呢？
他完全没有考虑那些事情，也没有余地去想。他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奇怪，从心脏蔓延到四肢，一种奇异的感觉，仿佛在体内开始生长，迅速壮大。他从未想象过也从未想去相信的情感，正在一点一点地，占据他的身体。
嘴角绽出了微笑，没有冰冷，没有嘲弄，没有轻蔑，只是轻轻地上扬，薄薄的嘴唇划出了美丽的弧线。也许，存在于他永恒生命中的，这是一次短暂的唯一。
“果然，你笑起来的样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丽，哈迪斯哥哥。”
听到那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，哈迪斯并没有露出诧异的神情，只是在一瞬之间，冰冷了自己的笑容。他慢慢扬起视线，在床的另一端有一个模糊的身影，若隐若现中，只有那双眼睛蓝得异常清晰。哈迪斯绕过了床，走到那人面前，问：“你来干什么？”
宙斯像是没有听见一般，类似于飘地走到床前。“他是……得墨忒尔哥哥的儿子，戈莱。”宙斯的手指抚上了戈莱的脸颊，也许因为太过恍惚，似在颤抖。他转过身望向哈迪斯，笑着轻轻说：“终于找到了。恭喜你，哈迪斯哥哥。”
“你到底要说什么？”
“你想听些什么呢？”宙斯眼中的蓝突然变得哀伤而凌厉，不需要沉默也不需要对视，他知道不会有任何回答，因为站在他对面的是冥界之主，是他的哈迪斯哥哥。从一开始，不，根本就没有开始，他输得彻底。他闭起了眼睛。“戈莱真的是一个好孩子，美丽又温柔，而且，最重要的是，他很单纯。对你来说，他是与我们不同的，是存在于此世的唯一。但是……”
——您可知道，命运是因为无法改变才被称为命运。
宙斯蹲了下去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，如同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童，压抑不住，眼泪打湿了脸颊。“对不起，我什么都无法为你做。”
“不要哭。”哈迪斯低下头，只是看着宙斯，没有其余的动作。他的声音依旧如冰。“你并不是‘我的你’，你是整个宇宙的神，你可以支配所有的神，所有的人以及动物。”
“不……”宙斯用哽咽的声音叫了出来：“我只想为你做些事。我只为你做过一件事情，自己以为这样做可以让你们幸福，但却让你陷入了痛苦。为什么……只让你拥有那种不幸。我知道这是我的罪，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你死去，我做不到，我要你活着。我想……想去爱你。”
“在你的体内，还残留着名为爱的情感吗？”哈迪斯说着，看着，听着。他只看见了比水晶还要透明的灵魂，只有一个轮廓，一点颜色都没有。他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，纯洁或污秽。他继续说：“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吧。所以，不仅仅是我，你已经无法爱上任何人了。不管是我，还是别的其他人，甚至你自己。”
宙斯站了起来，有些勉强，有些哀伤，但依然扬起了嘴角。“从开始到最后，你都要对我这么无情吗？”
“并不是‘对你’，对任何人，都是一样。”
“你果然是哈迪斯哥哥……”宙斯走上前，轻轻抱住了哈迪斯的头，在模糊的白色光芒中，轻盈而悲伤。他将脸凑向前，想亲吻哈迪斯的嘴唇，慢慢接近。触碰之前，无影无踪。
“只有一次也好，好想爱上你……”
“……比起我，你不是要更可悲一些吗？连情感都变为虚无的你。”
对着残留着的最后一丝光芒，哈迪斯眉间出现了点点忧伤，只是一瞬，随即消失。这样的话语，这样的神情，他永远不会在宙斯面前展露，已足够绝望，无论是他，还是宙斯。
他抚上了自己的唇，没有温度。他回想起来，自己除了查龙以外查没有吻过任何人。那看似永远冷漠的眼神，只有当自己触碰到他时，才会非常强烈地，摇晃颤抖。
走到床边，哈迪斯俯下了身子，嘴唇覆盖住了戈莱的额头。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，温暖的触感。
[光明与圣洁……]
他走出了卧室，然后，停下。他看见查龙靠着墙坐在地上，昏睡中面容布满了哀伤，脸颊边尚有未干涸的泪痕。哈迪斯看着他，许久，转身，长袍摆动。他走向长廊的更深处。
无言处，烛光轻轻晃动。

[番外·查龙——哈迪斯大人]
查龙蜷缩在一个又小又破房子的角落，面前的火堆即将熄灭，黯淡的火光映在他的瞳仁中，那样无力。
这个冬天太过寒冷而漫长，没有足够的粮食，没有足够的衣服，许多人都死去了，病死或冻死。剩下的活着的人都到邻近的镇去了，几乎没有人留下。在这类似废墟的小镇中，除了尸体，就是快要变为尸体的人。
但是，查龙没有离开。
在某种意义上，他异常强烈地，渴望自己可以接近死亡。
查龙并不是人类，也不是神，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。从可以记事开始，就只有这个破旧的房子，和受人蔑视的身份。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言，最多的一个是，他是高级精灵乱伦生下的孩子，所以才拥有人的姿态。
面对这一切，他早已学会不去理会。
此刻，火已完全熄灭。查龙站起身，走出了房子。雪已经停了，只有风还不停地呼啸，如刀般锋利。他已感觉不到温度，也许自己自身要更加冰冷。

又是几日过去，查龙坐在房子的门前，疑惑着为何他还感觉不到死亡。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，甚至水都没有喝。但为什么……
——这小家伙是哪里来的？父母呢？
——谁知道啊。
——好像是精灵生下的孩子，又是乱伦又是变异的。
——不要靠近比较好。
[难道就如别人所说的那样，我并不是一个人类……]
已经无所谓了。
查龙在道路的中央躺下，展开了四肢。雪积得很厚，到了可以将他掩埋的程度，他那深灰色的长发被雪包裹住，显眼异常。只是那雪的气味，也掩盖不住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，仿佛从血液开始溃烂，黑色的肮脏的坏血。
从一开始他就知道，所谓生命的分量，低贱到可悲。想要抵抗，想要挣扎，意义又何在，如果生存是为了死亡。那么，好吧，已无话可说了。如同伸出双手也无法触及到天空一般，如何竭力也无法到达的梦境，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，鲜明而遥远，类似幻觉。以及遗失已久的，那也许从未存在过的未来。
至少同这雪一同逝去。
虽然不代表这样就可以被原谅……
最后，他笑了，唯一一次，转瞬即逝的笑容。他看见了死亡，黑色的，华丽的，永恒的失去。
他闭上了双眼。

再次睁开眼睛时，看到的阴暗压抑的天空让人感到恐惧。
查龙坐了起来，望向四周。不远处，有裂痕的石门旁站着一个全身被黑色包裹的男子，高大的身影，隐约看见的侧脸英俊异常。查龙站起身，走了过去，轻声地说：“请问……”
“这里是冥界。”不等查龙说完，男子就说道。仿佛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声音，威严而不可侵犯。还有那双纯黑色的眼睛，如此庄严。
“我……死了吗？”
“如果你这样希望的话。”
一瞬之间，查龙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，对于此刻的他，类似于别的人所说的幸福。这样，一无所有的幸福。
“请问您的……”
“哈迪斯，我是哈迪斯。”说着，哈迪斯抬起头，望向了石门上的希腊文字，深深的刻印像是永久的伤痕，血流不止，无法愈合。他问道：“你要进去吗？门的里面就是真正的冥界，永远暗无天日。如果你要进去的话，就来当我的仆人吧。”
查龙也扬起头，才发觉到这是在人间界听人说起过许多次的，地狱门。它立在这里，孤独静默，四周灰暗的空气，模糊了视线。“绝望之……门？”
凡入此门者，须舍弃一切希望。
“能够舍弃吗？作为人类，活下去的唯一的勇气。”
“我不是人类，所以不需要。”没有希望，没有期待，不会绝望。查龙灰色的瞳仁如同裂开一般，崩析疼痛。
[是的，毫无疑问，我可以拥抱住的，惟有空白。]

“那么，跟我进去吧。”

“是，哈迪斯大人……”
[查龙番外·完]

长廊中，寂静如常。
查龙已经忘记自己是何时醒来的，只是发觉到时，他已在望着墙壁发呆了。混合着迷茫与欣喜的眼神，太过恍惚。
卧室中一阵轻微的声响，黑帘被拉开，戈莱的面容略带慌张。他看见一旁的查龙，有些被吓到，但依然很礼貌地问：“请问，这是什么地方？”
“这里是由哈迪斯大人所统治的冥界。”查龙的声音带着平静的冷漠。“非常抱歉，请您回到房间里，不要到外面来。”
“如果我出来会造成你的麻烦的话，我会照做的。”戈莱已经恢复到平常的状态，安静而温和，还有美丽的笑容。
“感谢您能理解我。”
“你的名字是……”
“我的名字您没有知道的必要，同样，我也不需要知晓您的名字。”
戈莱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的，再静静的。
“只有一件事想拜托您，请不要让那位大人伤心。请您不要伤害他。”查龙深深地鞠躬，然后，转身。
话音刚落，哈迪斯就出现于长廊之中，那样突然，却又理所当然。他慢慢走向戈莱与查龙，走过查龙身边，掠过的长袍映入查龙的眼中，黑暗无情。哈迪斯牵起戈莱的手，只留给查龙冰冷的声音：“不要让我重复同样的话，可以退下了。”
“非常抱歉。”
戈莱望着查龙离开的背影，眼神疑惑中带些感伤。他转向哈迪斯，问：“哈迪斯大人，他是……”
“我的仆人，不用在意。”
“他的眼神看起来，好悲伤。”
“那种事我不知道，因为我看不见他的心。”哈迪斯说着，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。他拉开了帘幕，说：“进来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
——如此绝望之色，怎能轻易遗忘……

[番外·戈莱——被制造的爱]
农神，得墨忒尔。
与其他兄弟不同，他拥有异常魁梧的身材，脸的轮廓深而坚毅，深绿色的短发干净简洁。他总是一脸严肃，不苟言笑，不轻易与人交往。
因此，他一直都没有妻子与子女。
应该说，他也并不需要。他并不觉得寂寞，也不会感到孤单，对于他来说这是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。没有必要给予，也不用接受。
——得墨忒尔哥哥，试着去爱上某一个人吧。
对于宙斯这样的话语，他从不理会。
那时的他，从不相信，自己会需要爱。

某天，得墨忒尔走在森林中。
刚刚下过雨，水渍尚在，打湿了他长袍的下摆，斑迹点点。以及被树叶切碎的阳光，照射下来，异常凌乱。
看着四周的景色，他的神情变得些许柔和。
突然，他被一株半人高的树吸引了目光。通体紫色，显得异样而孤单。他走了过去，看见一片最高的叶子中心有一滴水珠，在阳光的照射下，散乱着七彩的光芒。
[光明与圣洁……吗？]
然后，那不存在于他意识中的下意识，他微微地低下头，亲吻住那冰冷的水珠。只是一瞬，几乎耀眼的光。他有些怔住了。
那水滴慢慢地滚落在草地上，放大，变为了一个光球。光芒逐渐变弱，最后消失。一个有着金色头发的婴儿在地上扭动自己小小的身体，随后，他睁开眼睛，也是一片亮金色，他向得墨忒尔伸出自己的小手。
“父……亲……”
突然间降临的生命，甜腻而可爱的声音，仿佛在向得墨忒尔宣告着某种事物的诞生，在体内，在灵魂之中。
他将婴儿捧起，单手举过头顶，大声地说着：“你的名字是戈莱，代表光明与圣洁的戈莱！”

——试着爱上一个人。
——试着爱上你自己。
啊，我已臣服。

清晨，得墨忒尔醒来，却不愿起来，直到耳边出现熟悉的声音：
“父亲大人，已经是早晨了。”
还有嘴唇与嘴唇触碰时温柔的感觉，不断重复。

那是由神所创造的，虚假而不可替代的……唯一。
[戈莱番外·完]

已逝<四>

“会下雨的，今天之内。”略显苍白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。
阿波罗转身，看见一间木屋，以及坐在木屋前的少年。白皙的皮肤，纤细的身体穿着宽大的衣服，异常瘦弱。阿波罗走了过去，问：“你为什么会知道，是预言吗？”
“预言是什么？”
[不知道预言，他应该是人类吧。]
“那你是怎么知道会下雨的？”
“我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意识，形成了一幅画面，不停地下着雨。”少年用双手捂住了左边胸口，闭上眼睛，仿佛真的在心中看见了某些东西一般的神情。
“经常有这种感觉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好吧，就看看到底会不会下雨。”说着，阿波罗在少年身边坐下，用手托住了下巴，然后转向少年，问：“可以吗？”
“请便。”
沉默下来，阿波罗颇有兴趣地看着少年的侧脸。很漂亮的轮廓，却显得很虚无，有如果一直看下去会变得透明的感觉。淡淡的，轻轻的，快消失了一样。
[如此美丽的存在，竟然是人类……]
树林里偶尔会有鸟叫的声音，传到耳朵里时已变得微弱，类似消失前无力的悲鸣。阳光被树叶分割成很好看的形状，唯美而破碎。少年一直望向前方的眼睛变得迷离，失去了焦距。缓缓地张合，睫毛随之颤动，他的头突然微微地一低，不动了。
刘海滑落，掠过脸部的肌肤，美丽而干净。
阿波罗静静地笑了。第一次，如此自发性地，做出这种面部表情。难以言喻的感觉，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
他拿出了竖琴，将弦拉紧。这与他在奥林匹斯山上演奏时所用的黄金竖琴不同，朴素简单，月桂树的树枝做成的琴身有着清香的气味，沁入心扉。指尖与琴弦轻轻触碰，先只是几个单调的音，听到满意的音色后，他修长的手指开始放肆地游走。柔和到令人哭泣的曲调，如同被大片的羽毛包裹住，柔软得让人沦陷。
动物们开始往木屋聚集，不约而同，仿佛都被阿波罗的琴声所吸引。英俊的男子，美丽的少年，引人沉沦的音乐，臣服于此的百兽，在这一瞬间，变为了永恒。
突然“噌”的一声，美丽的画面破掉，动物们也被吓得跑开了。阿波罗左手中的竖琴的断弦显得很扎眼，他看着琴弦，随即转向右手的食指，血液从划破的伤口里渗了出来，滴落。太阳神此刻觉得心中空了一块，没有由来的，空旷得可怕。
[神是永远，而我所渴求的事物……]
“发生什么事了吗？”没有焦距的眼神望向了太阳神。
“嗯？”
[我现在才发现，他的眼睛很漂亮。]
“刚才我睡着了，有什么事发生吗？”
“对不起，把你吵醒了。”
[我说了些什么？我在道歉？身为太阳神的我向一个人类……]
少年的目光因模糊显得更加恍惚，雾气弥漫，片刻，他握住了阿波罗的手腕，抬起。“你流血了。”说着，他拿出一住草放在了阿波罗手中。“这种草的叶子可以止血。”
“叶子？”阿波罗望向手中的未知生物体，问：“吃的吗？”
“吃的？”少年像是愣住了，然后很快地，嘴角以好看的弧线上扬，露出了洁白的牙齿。他的发丝随笑这个动作而轻轻颤动，清脆的笑声霎时间充斥了周围的空气。
“有什么好笑的。”年轻的太阳神第一次理解“难为情”所描述的心情，英俊的脸庞一阵绯红。
——很久以后我才知道，他的笑容有多么宝贵。
“这是用来敷在伤口上的。”少年的脸颊微微地泛红，有了些许生气。他拿起那株草摘下一片叶子，轻轻地揉搓几下，然后开始擦拭阿波罗的伤口，妖艳的血红消失在绿色的晃动之下，只剩下一条细长的痕迹。少年抬起头再次望向太阳神，眼睛第一次明亮起来。“我以前从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，谢谢，很久没这样笑过了。”
“这是在称赞我吗？”
“算是吧。”少年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刘海，好看的手指纠缠于发丝之中。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，问道：“刚才是你在弹琴吗？”
“嗯。”太阳神轻易地被敷衍过去。
“我还以为是梦中的声音，因为这简直不像是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。真的很好听，我很喜欢。”
喜欢？阿波罗想体会这个词所表达的意义，他并不是没有被人称赞过他的琴艺，在奥林匹斯山上，那些谄媚的笑脸，无意义的褒奖。但从面前这个人类口中说出的话，让他觉得很舒服。
“你在哪里学的？”
“没有学，生下来便会了……”
“真奇怪。”少年又有了想笑的感觉，然后，他抬起头，望向干涩的天空，又变回了虚无的神情。“结果……还是没有下雨……”
阿波罗叹了一口气，轻轻地说：“我可以住下来吗？我相信你所说的话，让我跟你一起……不，我想和你一起等待。所以……下雨之前，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吗？”
“相信我……”
“是的，我相信你。”
“果然，你是个奇怪的人。”少年将头转向另一侧，故意不去看阿波罗，头发遮挡了眼睛，嘴角扬起。“我叫卡桑德拉，你呢？”
“嗯？”
“至少要知道彼此的名字吧，既然要一起住的话。”
“你答应了。”太阳神的脸上出现了欣喜的笑容，但随即犹豫起来。他问：“如果我说我是阿波罗，你相信吗？”
“神是傲慢的产物，怎么可能会和人类接触。更何况是太阳神，主宰光明的神。”
[不……不对，太阳是……神都无法触及的存在。那么，被冠以那名字的我，是什么？]
“神与人类是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。”
“你说得对，说得没错。”阿波罗眼中的火焰黯淡下去。“我的名字是帕尔修。”
……

快乐这个词并不真正为神所理解，表面幸福的神明们，因为太过地永恒，内心越发地空虚。什么是所谓的快乐，无人知晓。
阿波罗亦是如此。从一生下来他就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，他似乎拥有着一切：受万神敬仰的身份，英俊的面容，巨大的宫殿，以及一位有着虚无笑容的父亲。他还需要什么吗？他甚至连永远都有了，还有什么是要去渴求的。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在此刻，当那个名为卡桑德拉的人类在自己面前微笑的这个时刻，他知道了答案。
他只是想找一个平凡的人，并在那个人身边，发出从内心里蔓延出的笑容。
[我爱上了一个人类。]
并不需要太久的过程，虽然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前，连爱的含义都无法理解。但他确信这就是爱，他会因为他的欣喜微笑，会为了他的叹息忧伤，他为他的一切心跳不已。他不想太过深究，只想维持这种状态，以及这种心情。
想要拥抱入怀的人就在自己面前，还会有更加幸福的事情吗？
虽然他是神，虽然他是人类。
“帕尔修，帕尔修。”有人这样呼唤着，而过了很久阿波罗才意识到这是他的“名字”，将头转向了那个人。卡桑德拉叹了口气，说：“你又在发呆了。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，叫你也不理。”
“……抱歉。”
卡桑德拉欲言又止，最终低下头，抱住了自己的膝盖。被头发遮挡了一部分的面容，显得有些寂寞。
阿波罗瞬间被这个神情刺痛了，他伸出手，想抚摸那侧脸。“卡桑德拉，我……”
“已经三个月了。”太阳神的话被打断，卡桑德拉依然不看他，用低低的声音说：“你是不是，应该走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阿波罗表示疑惑。
“你的家人会担心的。”
“家人……是指父亲大人吗？他不可能会为我担心的，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他了。”阿波罗想起了宙斯的笑容，可以永久存在的东西，却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。他们是父子，除此之外，再无他物。“而且，”他接着说：“你答应过我，下雨之前，会让我留在你身边。”
“在这种干旱的季节，根本不可能会下雨的。”卡桑德拉的声音有些低哑。第一次，他露出焦虑不安的神情。“我只是希望可以下雨，你不应该相信我，你是个笨蛋。”
“是笨蛋也没有关系，让我等下去。等到这种季节过去，等待雨水降临，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你。想在你身边，想和你在一起，从生下来到现在第一次有想做某事的心情，想等下去。还是说……”阿波罗非常小心地问：“你讨厌我，讨厌到想让我离开的程度。”
“怎么可能会讨厌你……”卡桑德拉的神情缓和下来，随即，变得悲伤。“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，害怕这样下去，自己会变得奇怪。”
“卡桑德拉，看着我。”说话间，阿波罗抓住卡桑德拉的肩膀，将他的脸转向自己。两双眼睛在瞬间对视，传达了很多，却又空白得可怖。他慢慢凑向前，嘴唇微张，触碰。
“我爱你。”
炽热的双唇，卡桑德拉觉得自己被烫伤了。然而他却无法动弹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，欣喜多于惊异，他的身体柔软下去。当那滚烫的唇离开时，他唤出他的名字：“帕尔修……”
太阳应该如何哭泣，那本应耀眼温暖的光芒，在亘古不变的宇宙之中，又有谁能明了，庄严而坚强的寂寞。在卡桑德拉迷离的双眼变得明亮之前，阿波罗将他抱入了怀中，隐藏自己的面容，此刻无人知晓，如此的悲伤。
[呼唤我真实的名字，只有一次也好，好想让你知道爱着你的我的真正的姿态。让我告诉你，神也有爱的权力。我们不是平行线，纵使只是一点的倾斜，总有一天，是会相交的。]
“不要让我离开你……”

过了几日，阿波罗独自走入了树林中。夜晚，有月亮。
他看着月光映入溪水中，静静地，再静静地，他想捂住自己的眼睛。如果没有任何光芒的话，他是否就可以消失了？
[如果我消失掉……]
“阿波罗，最近过得好吗？”
仿佛只是恍惚间，溪水的对面出现了一个身影。金色的长卷发在黑夜中依然耀眼，渗蓝的瞳仁，他眯起眼睛笑了。
“父亲大人……”
“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？”宙斯一如既往地用慵懒的姿态站着，时不时用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，类似茫然的眼神中带着暧昧。“你总是不来我的宴会，去太阳神殿都找不到你。少了你的琴声，我真的很寂寞。”
“非常抱歉。”阿波罗深知自己的父亲——宇宙之神的心思，并无其他的话语。
“真想把你关在奥林匹斯山里，再也不放出来了。”宙斯的语气异常任性，随即天真地笑了，宛若孩童。“来，跟我回去吧。”
“下雨之前，我无法跟您回去。”
“下雨？为什么？”
“我和一个人的约定，要陪在他身边，直到下雨。”
[直到下雨……然后，怎么样呢？我能心甘情愿地离开他吗，我爱他，但又不可能带他去我的世界。如果我不是神……我不是阿波罗，而是作为帕尔修活着，是否能够更勇敢地说爱他呢？]
“人类……”宙斯的幽蓝色的眼睛一阵水波涌动。“我去找波塞冬哥哥，他一定会答应的。下雨这种是对于神来说是很简单的。”
“请不要……”阿波罗只觉得胸中充满了懊悔，刺痛了他全身的细胞。“请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，神的确可以做很多事情，但若那不是他的愿望，我也不会有那样的期待。”
宙斯依然笑着，一付饶有兴趣的神情。“你爱上那个人类了吗？”他的嘴唇轻轻张合，看似没有颜色却异常美丽。
“是的，我爱他。”没有一丝犹豫，阿波罗此刻直视宙斯的眼睛。
[我伟大的父亲大人，您有真正地去爱过吗？您爱您所统治的这个宇宙吗？您爱和您拥有同一个母亲的兄弟吗？您爱由您所创造的我们吗？您爱您自己吗？]
“爱是什么，你明白吗？”宙斯抬起了头，望向天空。一颗星星都没有，黯黑色的天空，月亮就如同被冠以它名字的女神阿尔忒弥斯一样美丽。映着光芒，他的眼神越发地空虚。“如果真的有，那么，我的爱呢？”
沉默。父子二人有着相似的神情，悲伤落寞。如此接近，如此遥远。
突然间，宙斯望着阿波罗的方向笑了。恍惚一闪，他出现在阿波罗面前，抱住了他的脖子。“阿波罗，我的孩子，你的爱已经属于人类了，而我的爱，并不存在……”
声音仍在，宙斯的身体却变得透明，只有一层金色的光将他笼罩。消失之前，妖艳的面容，美丽的笑颜，宛若悲泣。
“父亲大人……”
许久，阿波罗才转身。他脖子的肌肤冰冷到疼痛。慢慢地转动身体，他看见了一双失神的眼睛，苍白无色的面容。“卡桑德拉……？”
“你是……谁？”卡桑德拉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，手指僵硬得疼痛。快窒息了。“我的帕尔修在哪里？”
阿波罗向前走着，伸出了一只手。
“把他还给我……”慢慢地向后退，卡桑德拉的目光终于，又一次，失去了焦距。眼泪一点一点地涌出眼眶，滑过白皙的脸颊，细细的泪丝赤裸在夜晚的空气中，异常冰冷，几乎将他的脸割伤了。
——神是这个宇宙中最永久而污秽的存在，而人类却是这种存在的产物，已非肮脏可以形容……
——怎么能够原谅。
[是，我犯罪了。]
卡桑德拉迅速地转身，向森林的更深处跑去。
阿波罗站在原地怔了很久，他从未觉得如此难过，仿佛心脏都要裂开般的。疼痛。不想看见那个人悲伤，不想看见那个人的眼泪，最喜欢那个人的笑容。
[父亲大人，您为什么要将我创造出来，为什么让我作为神生存在这个世界上？]
“啊啊啊——！”
阿波罗的叫声近乎嘶哑，割破了空气。突然，有水滴击打树叶的声音，一滴，两滴，很快变得密集。阿波罗抬起头，雨水打在脸上的痛感让他清醒了过来。
他开始奔跑，朝着卡桑德拉离去的方向。
雨下得很大，模糊了他的视线，太阳神觉得自己快要失明了。但他只想抓住那个瘦弱的身体，拥抱那纤细纯洁的灵魂，只是为了这些，他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：眼睛，嘴巴，耳朵，手臂，胸膛。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，他爱那个人类已如此之深。
他要他成为只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“发布预言的人类卡桑德拉，下面所说的是对你的诅咒。”阿波罗停了下来，声音轻微颤抖。“你所说的预言将不会有任何差错，人与神都无法违背你为他们看见的命运；同时，你的预言将不会被任何人或神所相信。”
只有我会相信你。
[在其他人的眼中你只是一个说谎的人，只有我身边你才能得到救赎，离开我你会崩溃。你是我的。]
“你疯了。”
阿波罗转身，看见了卡桑德拉的眼睛，已非悲伤可以形容。仿佛回到了刚刚相遇的那个时候，只是当初的一切都不复存在，唯留惨淡。他知道错在自己，无论谁都会这样说，神永远都是正确的。
“你到底是谁？你是帕尔修吗，是那个说话偶尔会脸红的男子吗？不，不是的，你是阿波罗，是太阳神，你并没有骗我，是我自己不肯相信你。是我的固执导致了这样的局面，全部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[我怎么能够爱上你……]
“卡桑德拉，无论我是谁，只要你肯爱我就足够了。我可以放弃神的身份，可以与你共同生活，只要你爱我。我是爱着你的，其余的都不需要理会，只有这一点你要相信我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是第一次一定也是最后一次爱上一个人，而那个人就是你。我爱你，让我在你身边，不要让我离开你。”
“有什么意义……”卡桑德拉终于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，抱住了自己的手臂，抓紧。“你是神，是作为神被生下……不，被创造出来的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。而我是人类，太过卑微……”
“那又怎么样！”阿波罗的声音已经开始扭曲，本应摇晃着明亮火焰的眼睛此刻，可怖而丑陋。他已不再像一个神，而像是从地狱最底层爬出来的。死魂灵。“你是人，我是神，所以没有办法？开什么玩笑，我爱你啊，我们一起逃，逃离这个宇宙。”
“逃？”
[如果可以逃……]
[可以逃向哪里？]
[我知道，其实我们无路可逃。]
卡桑德拉缓慢地跪在了地上，脸上已失去了神情，却类似悲伤。在雨中是看不见泪水的，他最后一次放纵了自己，在这个骄傲而可悲的神面前。他知道，这是最后了。
“那时所说的雨，已经快要停了……”
阿波罗睁大着眼睛，满是恐慌。他面前的人已变得近乎透明，如同宙斯消失前一样。他叫着扑了过去，却已无法拥抱住，他们交融在一起，那仿佛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。他无力抵抗了。
[我只是爱你，只有如此的愿望……]
——我有多么愚蠢。
“现在我要说出我为您看见的预言：从今天开始，您将再也无法见到最心爱的人，直到死去的那一天。”

太阳不可接近，无法哭泣。这是属于他，明亮而孤独的悲剧。
[阿波罗番外·完]

已逝<三>

“我会尽全力的。”说着，查龙脱掉了白色的长袍，白皙的皮肤，匀称的肢体，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渴求的体态。他先跪在了地上，然后开始往哈迪斯的床上爬，用一种近乎猥琐的姿态。
哈迪斯抓住他的一把头发，将他的脸拉近。“你真是美丽，查龙。”
“不及哈迪斯大人您的亿万分之一。”查龙低下头，两只手握住了哈迪斯的阳物，瞬间，他的意识中一片炽热。然后，他张开嘴将阳物含住，反复地舔舐，他感到自己口中不断涨满。
带着嘴角冷静的微笑，哈迪斯说：“你的技巧还是和以前一样好。”
查龙放开已然坚硬的阳物，半跪着直起身子，打开自己的双脚，跨过哈迪斯的身体，将阳物对准自己的穴口插了进去。没有润滑，没有爱抚，痛的感觉通过细胞与神经传入脑中，但他没有停下，他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连“下意识”都是不被允许的。一点点地向下，内壁排斥着异物的入侵，可一旦进去了就紧抓着不愿再放开。当全部都放进去后，整个人如同被刺穿了一般，无法动弹。他望向哈迪斯。
冥界之王的脸上有着一如既往的神情，仿佛被黑暗剥夺了一切。是的，那被人们称为虚无。
[哈迪斯大人，您……]
“你在做什么，自己动。”再次开口，依然是淡漠的口吻。
“唔……是。”查龙开始扭动自己的腰肢，先很缓慢，然后加快频率，向上，往下，不停地重复。疼痛依然从内壁蔓延，却又接近麻木。
而哈迪斯的表情没有变，淡然而冷漠，仿佛面前这个人以及这个人所做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。纵使他们此时结合在一起，他对他没有任何意义——至少在那时，哈迪斯是这样认为的。
就这样持续了很久，疼痛感已经消失了，欲望也随之加深，内壁将哈迪斯的阳物吸得紧紧的，却有着无法满足的错觉。查龙自己的阳物也立起头来，肿胀着非常难受，可哈迪斯在他身上施过咒，使他只能在哈迪斯的控制下射出来。前后的欲望集中在一起，查龙口中开始发出低声的呻吟，嗯啊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。
“很想要吗？但我说过，这是对你的惩罚。”说完，哈迪斯坐了起来，全身近乎无力的查龙非常轻易地躺倒在床上。离开查龙的身体时，那内壁还是紧紧地吸着阳物，哈迪斯丝毫不在意地退了出来。
突然的抽离比被填满还要难受，查龙的穴口像在渴望什么似的一张一合。欲望的驱使下，他对面前的男人乞讨着：“哈迪斯大人，请您……给我……”
“你真的这么想要吗？”
“是的……”
“可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，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。”
“我决不会骗您……”
沉默了片刻，哈迪斯说：“好吧。但是，没有下一次。”
“是……啊……嗯唔……”
在查龙说话时，哈迪斯攻入了那不断张合的穴口，挺进了最深处。一下又一下，似乎不想给对方喘息的机会。查龙也迎合着对方的动作，双腿用力地夹紧，已无力思考其他的事情，压抑的呻吟声也随着快感而变得放肆起来。
射入查龙体内的瞬间，哈迪斯闭上了那双冰冷的纯黑色眼睛。而几乎是同一时刻，查龙的眼底闪过一丝悲伤，一晃即过。
[哈迪斯大人，您可知道，我多么希望可以向您传达我的心意……]
暂时只听得见喘息的声音，哈迪斯离开查龙的身体，转向床的另一边坐着。
查龙只觉得像死过一般的无力，但他还是用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，手臂轻微地颤抖。他慢慢下了床，拾起自己的衣服，穿上。他走到木桌旁，用手托住茶杯，转身低下头，声音已恢复了冷漠。
“茶凉了，我去帮您换一杯。”
“你每次都这样，刚才还是那么的淫荡，简直不像同一个人。”哈迪斯的声音逐渐变低。“也许你在想的与你所说的，也是不一样的……”
“……请您稍等片刻。”
拉开帘幕，查龙走出哈迪斯的卧室。一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，黯蓝色的火光，无限延伸。迈出第二步时，查龙的身体一阵摇晃，然后斜靠在墙壁上。杯中的茶水因晃动溅洒在白色的袍子上，枯黄的颜色，就如同腐烂所陈述的感觉。许久，他都没有动一下。
近乎绝望的淡灰色眸子，眼泪一点点涌了出来，无声无息，布满了脸颊。
“哈迪斯大人……”

奥林匹斯山。
似乎在任何时候都充满了欢笑的声音，抬起头可以看见有着金色翅膀的精灵在飞舞，两旁的花丛中盛开着美丽鲜艳的花朵，洁白的石头铺成的道路一直通向宙斯所居住的宫殿。
每个人都面带微笑，温顺而友好的模样。
哈迪斯面无表情地向前走，对这些视而不见。他知道表面的这一切都是虚假的，光并不是不单独的存在，有光必定有影子。他则是影子的接收者，观看逐步溃烂的真相。如此的肮脏……
“哈迪斯大人，您的气色还是这么好。”
[这么阴暗，让人心里不舒服。]
“来见宙斯大人吗？兄弟感情真是好。”
[真是的，宙斯大人那么尊贵，哪是这种人可以接近的。]
[永远在地府里不要出来就好了。]
[快点消失吧……]
耳朵里充斥着扭曲的声音，类似耳鸣，尖厉难听。哈迪斯感到一阵晕眩。
走到大殿前，他停了下来，穿着白色长裙的侍女为他推开了门。金色的大殿，很刺眼，宙斯斜坐在他的石椅上，金黄的卷发长长得拖到了地上，脸上有着慵懒的神情，半睁的眼睛透着幽幽的蓝色。他看见哈迪斯，站了起来，不明意义地笑了。“好久不见了，哥哥。”
哈迪斯没有动。
宙斯脚步轻快地走下石砌阶梯，跑过去抱住了哈迪斯的脖子。泛白的亚麻色布裙轻轻飘起，发丝在空中纠缠。但是被他抱住的人没有任何反应，肌肤相触的地方冰冷异常，他有些失望地放开了哈迪斯。“你还是这么冷漠。”
“我有什么义务要对你热情吗？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宙斯用手玩弄着自己的头发，依然笑得很暧昧。“今天怎么有空来呢，我无情的哥哥。”
哈迪斯微微沉默，然后说：“我想问你阿波罗的行踪。”
“阿波罗？”宙斯的眼睛微扬。“他不在太阳神殿吗？那孩子跟你一样，不常来这里的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。”
“是啊，我也不知道。”宙斯眨了眨湛蓝的眼睛，重复着哈迪斯的话语。“你找他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想问些事情而已。既然你也不知道我就告辞了。”说完，哈迪斯转身准备离开。
宙斯拉住了那长长的衣袖，然后挽住哈迪斯的手臂。他凑到哈迪斯的耳边，轻轻地说：“不要急着走嘛。你难得来一次，陪我一下不行吗？”
“我说过，我没有这样做的义务。”
“你在害怕。”宙斯直直地望着哈迪斯的眼睛，深处，惊人地相似。他的嘴角依然上扬，持续而静默，甚至类似悲伤。
“我在害怕？”哈迪斯回视那目光，很长时间，他开始笑，扭曲着嘴角，发出低沉的笑声，他以他自己的方式，开始冷笑。“是的，我在害怕。我根本不想来地府以外的地方，无论是人还是神都说着口是心非的话，这个世界让我觉得恶心。”
宙斯慢慢地，抱住了哈迪斯的肩膀。“从小开始你就憎恨自己的这种能力了对吧，我一直都知道，但却无法理解你的痛苦。为什么要让美丽而聪明的你遭遇这种事情，我可怜的哥哥。”
“不要同情我，我还有没有沦落到那种地步。”
“哥哥，难道我所想的与我说的，也不一样吗？”宙斯的脸贴着哈迪斯的脖子，还是那样冰冷，瞬间，他感到庞大的悲伤，逐渐蔓延。“我也和这个世界一样肮脏吗？”
“你什么都没有想，你的内心一片空白，清澈到透明。”哈迪斯感受着脖子的肌肤的温度，和他自身没有任何区别的温度。他慢慢推开宙斯的手，向前走，然后转身。“所以，你也是一样的。”
“是吗？我也是一样的。”宙斯再次笑了。“太好了，原来我……”
——您将与您的命运相逢，虚无而空白的命运……
——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生命，是没有意义的。
“我希望……你可以遇见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，希望那个人，可以减轻你的痛苦。”
“你在说笑话吗？”
“这是身为弟弟的我，为你献上的祝福。”
“……如果你真的是万众所推的宇宙之神，就回答我一个问题。”哈迪斯的面容，瞬间，一丝晃动。他心中有一种感觉，叫做迷惘。“当我遇见一个无法读出心思的家伙，那代表什么？”
“我想那是因为，”
——那是因为……
“那个人是爱着你的吧，全心全意地。”
——因为我心中所想的，全部是哈迪斯大人您。
“今天真是多谢你。”哈迪斯说话时转身，声音因而显得异样。“让我听了两个这么无聊的笑话。”然后，他开始往前走，门再次开启，又关闭。大殿仿佛一瞬之间恢复了寂静。
宙斯返回了他的石椅，就如同哈迪斯没有来的时候那样。
“不用谢，自傲而可悲的哥哥。在这个世界中，你是最善良的，正因为这样，才更加无法接受。无论是腐败的大地，还是自身的命运。我……无法改变已经定下的预言，也无法救赎你，所以……”
只有祈祷，希望你可以幸福。

哈迪斯回到地府后，似乎过了很久。对于神来说，时间是毫无意义的，他们只拥有永远。永远的生命，永远的死亡。
卧室中，哈迪斯喝完了第三杯红茶。他将茶杯放在一旁。
查龙静静地走过去，一如往常地鞠躬，端起空掉的茶杯，准备重新泡一杯。同一时刻，他的手腕被哈迪斯抓住，茶杯掉落在地上，破碎的声音非常僵硬。“哈迪斯大人，您不舒服吗？”
关心的话语，冷漠的神情与语气。[查龙，你到底是什么？]
哈迪斯站了起来，把查龙压在了墙壁上。什么都没有说，他就吻住了查龙的嘴唇，也不理会他轻微的挣扎，粗暴地攻入了他的口腔，舌头不停地纠缠。
就在查龙感觉要窒息的瞬间，哈迪斯放开了他。查龙的嘴唇红得像可以滴出血来，大口地喘气。他的表情有些僵硬，靠着墙壁的身子滑坐在了地上，收起腿，抱住了膝盖，惶恐而隐忍。
“不要企图欺骗我。”哈迪斯单膝跪地，打开查龙的双腿，掀开他的长袍。阳物高高地昂起头，哈迪斯将它握入了手中，轻轻地用力，他听着查龙口中呻吟着因快感而发出的声音，说着：“要不要我帮你，查龙。是我的话，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。”
“请您……”查龙压抑着身体的颤抖，尽量使声音平静。眼泪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，打湿了脸颊。“请您不要做这样的事情，请不要让这么污秽的我玷污了您的双手，您是高贵的冥界之王。”
“我能做些什么？可以做什么？你能告诉我吗？”哈迪斯的纯黑色眼睛闪着空虚的光泽，仿佛被切断了视线，彷徨着没有焦距。“查龙，你爱我吗？”
“我没有爱您的资格。”
哈迪斯站了起来，坐回了桌旁。沉默，突然间降临，扼住了呼吸，冰冷的空气变得更加凝重，模糊了现实。谁也不愿先开口，不敢先开口，他们之间，遥远不可触及。
突然，一道金色的光透过墙壁飞了进来，一阵乱窜，最后变为一张卷起的羊皮纸，掉落在哈迪斯手中。
“传信精灵？”哈迪斯慢慢地将羊皮纸展开，快速地扫过。“阿波罗……请我去太阳神殿。”
“我去帮您准备衣服。”查龙手扶着墙壁，想要站起来。
“不用了。”
“请您……一路小心。”
查龙低着头，垂下的长发恍惚了神情。哈迪斯看了他一眼，走出了卧室。黑色的帘幕轻轻摆动着，发出粗糙的声响。查龙将头抬了起来，轻轻地擦拭掉脸颊边的泪痕。穿起长袍，也走了出去。
[我好像……总是在哭泣。我想陪在哈迪斯大人的身边，希望可以知道他的一切，却又害怕太过接近。哈迪斯大人的身影看起来总是如此的寂寞，在这远离世间光明的地府，他一个朋友也没有。只有我，只有我这种低微卑贱并且什么都无法为他做的人在身边，这样的无力。我憎恨自己，渴望自己可以消失掉，但是如果那样的话，哈迪斯大人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。那样，太寂寞了。]
查龙一边想一边走，想着那些从未道出的话语，从未传达过的心情，悲伤而又欣喜。很快地，他来到了地府的入口，绝望之门。有着裂痕的黯白色的石门，刻着有些模糊不清又让人不能不去看的文字，希腊文，好看的字体。
凡入此门者，须舍弃一切希望。
靠着门坐下，查龙闭上了眼睛。
[第一次看见这些文字时，也是遇见哈迪斯大人的那个时候，我曾对自己说过，我可以放弃所有的一切，但只有一个心愿，想要保留的只有一个愿望，永远在哈迪斯大人身边服侍他，并且……]
很安静，耳边只有风的声音。其实地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是一个很干净的地方，这里只有灵魂，人类回归到最原始的模样，再无需去坚持生存下去的欲望。
“您是……”空洞的声音从空中传来，逐渐变大。“您是冥界之主，哈迪斯大人的守护者查龙吗？”
“是的，我是查龙。”看着面前仿佛突然出现的男子，查龙没有太多的惊奇。那个人全身被白色的光包裹着，模糊的表情类似悲伤，更多的却是空虚，带着希冀，却已然绝望。查龙对他说：“您是来找我的吗？还是哈迪斯大人……”
“我是发布预言的人，我叫卡桑德拉。”自称卡桑德拉的人打断查龙的话，用那冰冷的声音说：“您将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死去。”
“您所说的话，我无法相信。”查龙没有丝毫犹豫地说：“因为我并非活着的生物，所以根本无法死去。”
“请相信我。无论是人还是神，都无法逃离自己命运的轨迹。我的预言从未出现过差错，请从您所爱的人身边离开。”
“我想我无法做到，正如您所说的，我不可能从命运中逃开，而对于我来说，他就是全部的命运，我不可以离开他。”查龙在说话的时候，好像在笑，嘴角有着漂亮的弧线。“也不想离开他。”
卡桑德拉陷入了沉默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。他已经习惯了，因为诅咒，没有人会相信他所说的话，他一直觉得悲伤，并非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自己所说的预言中的那些人，太过残酷。这个坐在自己面前有着寂寞笑容的男子，如此的透明，快要碎掉了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查龙扬起了脸，灰色的眼眸一片朦胧。“为什么您的神情……这样的悲伤？”
卡桑德拉没有说话，只是伸出手，捧住了查龙的脸，轻柔而冰冷的触感。如果爱着他的人也如查龙一般真实而直白，就不会存在这么多痛苦了。
“请不要悲伤。”查龙握住了卡桑德拉的手，轻轻地说：“而且，若是为了他，献上生命也是心甘情愿的事情，为了他的幸福……”
“可怜的人……”说话间，卡桑德拉的身体变为一点点的光的碎片，向天空飘去。当他的脸消失的瞬间，伴随着类似泪水的光点，他笑了。
[您的命运若是失去了您，将无法触及所谓的幸福……]
查龙望向天空，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，他才再次闭上眼睛。
[哈迪斯大人，请您快点回来……]

哈迪斯来到太阳神殿，没有看到卫兵，只有通往内殿的石头阶梯上坐着一个头发火红的青年男子，赤裸着上半身，身形匀称，明亮的眼睛，相似于宙斯的面容，只是坚毅一些。他是太阳神，阿波罗。
“您能来真是我的荣幸，哈迪斯叔叔。”
“有什么事么？”哈迪斯在离阿波罗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，一如往常的冷漠眼神，冰冷而不可接近。
“真是贵人多忘事，您前段时间不是还向父亲大人问过我的行踪吗？真是抱歉，我有事出门了。”阿波罗有很漂亮的笑容，如在燃烧一般的温暖。“本来应该直接去地府拜访您的，但父亲大人说您不喜欢被打扰，您不会怪我无礼吧。”
“……果然是父子。”哈迪斯的声音很低。
[无论是长相还是内心所想的，让人感到恐惧的空白。他们都一样，没有人是真实的。]
“您说了什么吗？”
“没什么……我想问你，有关卡桑德拉的事情。”
“卡桑德拉……吗？”阿波罗的神情瞬间有一丝晃动，那个他无法拥抱入怀的男子，在离他最遥远也最接近的地方，从不曾触碰。他的笑容很快恢复，问：“您想问有关他的什么呢？”
“他的预言。”
“他对您说了预言是么？但是您并不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。”阿波罗稍稍停顿，回视着哈迪斯望着他的眼睛，继续说：“这是诅咒。”
“是你下的诅咒。”哈迪斯的问题宛若陈述。
“是的。”
“纵使你这样说，我还是无法相信他的话。”
“所以说，这是一个诅咒。”不知何时，阿波罗收起了笑容，有着刚强轮廓的脸显得有些悲伤。只是一瞬，眼中的火焰支离崩析。“恕我冒昧，预言的内容……”
“和你没有关系。”哈迪斯如冰的声音——无人察觉到——有些混乱。
“您说的是。但是我真的没想到，您也会被卡桑德拉布下预言，因为您看起来……与这个世界那样遥远。”不给哈迪斯置疑的时间，阿波罗自己说道：“卡桑德拉他，只为爱而预言。”
[爱……？]
“有人爱着哈迪斯叔叔您啊。”
——哈迪斯大人……
[难道，宙斯所说的是真实？我可以……相信什么……]
“事实上，我也有属于我的预言。”
“你也……”
“我是自食其果，所以心甘情愿。”阿波罗的面容平静到疼痛，悲伤而孤寂。太阳永远那么明亮，带给人们光明与温暖，但是无法接近，会被灼伤。太阳的光芒，就是他不断哭泣的眼泪。冰冷滚烫。
“我爱着卡桑德拉。”

已逝<二>

“秋木苏走了。车祸。”
没有温度的文字，好像在说明着那里没有情感的存在。韩文清直直地盯着那几个字，要将屏幕看穿似的，仿佛那样，就可以看到另一端的叶修，看到他此时有着什么样的神情。
持续了几秒后，韩文清轻轻地叹了口气。手指摸上键盘，轻敲。
“嗯。”
看到自己过于简短的回复，对面貌似也稍微停顿了一下。隔了十几秒钟，回复过来。
“你战队已经签了吧。”
“签了。”
“我也签好了，云水也和我一起。”
“赛场见。”
“嗯，赛场见。”
没有更多的话语，枫叶头像暗了下去。韩文清放开鼠标，紧紧地握起了拳头。
他知道，叶修并不是来向自己寻求安慰的，因为他们从来都是对等的，从不会向对方示弱。叶修只是来告诉自己，他会继续往前走。所以，要说的话，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。
那些可以组织成话语的，以及。
回荡在战矛与拳头之间的，只属于他们的语言。

*

深夜，嘉世训练室。
没有灯光，角落里显示器发出的光亮异常的刺眼。叶修就坐在那台电脑前，嘴里叼着烟，右手握着鼠标，不时地点击一下。认真的眼神里找不出平日里懒散的模样。
屏幕上是白天嘉世团体赛的录像，除了一盘散沙，也没有其他的词来形容这场比赛。但叶修还是仔细地看着录像，偶尔暂停一下，在记事本里敲上点东西。
其实又何止这一场呢，最近的嘉世他都看在眼里，但没有说出来。他是只想好好地打荣耀、打比赛，可真当他除了荣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么？又不是块木头。并非放弃，只是他早已明白，有些事情就算说出来也是毫无意义的。
怎么就这么难呢。他苦笑着摘掉耳机，侧过头，看见不知何时起坐已在自己身旁的苏沐橙。
“哎哟我的大小姐啊，你别不声不响的，考验我心理承受能力呢。”
“弄完了？”
苏沐橙没有理会叶修有些故意的大惊小怪，而是凑到屏幕前，看了看叶修写的总结。
“弄完了。”叶修点了点头，并抬起手摸了摸苏沐橙的头。“跟你说过了，比赛完了早点睡，不用等我。”
转过头，看着在显示器的光线照映下显得更加苍白的脸，眼下青黑色的痕迹比起昨天好像又加重了些。疼痛从左边胸口散开，苏沐橙扑到了叶修的怀里，脸埋进那并不宽阔的肩膀。
“怎么了？”叶修轻声问道。
“看你每天这么累，心疼。”苏沐橙的声音有些闷闷的。“甚至希望你能大哭一场发泄一下，都比现在这样好。”
“哥都这么大的人了，多丢人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叶修沉默了一会儿，貌似在思考着什么。张了张嘴，寻找适合的词汇。“嗯……有时候是觉得挺难受的，但是哭不出来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”
自己所遗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，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清楚。就像没有人会去在意海水是否少了一滴一样，人活着，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，少了一样连名字都叫不出的，又有谁会去在乎呢。
但是已经消失的，就无法找回，也无法拿其他的东西去填补那个空洞。只能任由它，留在自己的体内。
“真的，哭不出来。”
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，遥远陌生。
苏沐橙抬起了头，望向叶修的眼睛。一片干涩的深褐色中，有着太多的东西，却因为过度的混乱，最终化为虚无。
如同那一天，她所看到的。

苏沐秋死了。
惨白色的墙壁，惨白色的灯光，惨白色的遮尸布，不会再醒来的友人。缺失了所有的过程，只留下了一个结局。毫无准备，突然而至的事实。
而叶修——连他自己也很意外的，感受不到涌出的悲伤，也没有泛滥的泪水。有的，只是一片平静无波澜的水面。
他的表情，就像按了暂停键的画面一样，找不到任何变化。
生离，死别。并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大起大落，而是这般的没有色彩，黑白静默。
将身边泣不成声的苏沐橙抱入了怀中，叶修感到，肩膀加重了几分。
所谓的责任，所谓的托付。躺在那里的少年已经结束了他的旅途，但叶修和苏沐橙还要走下去，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在等待他们。
你留下的东西还真有些沉呢。不过你放心，我一样都不会丢下的。
在心里，叶修对苏沐秋，同时也对自己说道。
苏沐橙感到抱住自己的手有些颤抖，抬起头，在被泪水迷糊了的视线里，她看到了叶修的眼睛。失去了光亮，一无所有的黑暗。

那天，叶修没有哭。
那天以后，也再没有哭过。

*

叶秋退役。
看到这消息时，韩文清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有那么一瞬，停止了流动。
职业联赛开始到现在，来来去去了多少人。魏琛走了，吴雪峰走了，郭明宇走了。第一赛季出道的选手到了现在，只剩他和叶秋。
韩文清并非他所表现的那样无动于衷，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，会不舍，会遗憾。在察觉到自己的操作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时，他也明白了那些无可奈何。
但是，叶秋还在。
在几乎所有人都已离开的战场上，一叶之秋还站在那里，手提战矛，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倒下的那一天。
既然你还在这里，我又怎么可能会退缩。
连韩文清自己都不知道，每次这样想着的时候，自己的眼中有着多么明亮的光。
现在，叶秋也走了。
寂寞么？
他听见身体深处有声音这样询问着。
纵使他是韩文清，也不由地苦笑。
但他是韩文清，只知道往前的韩文清。
“没出息。”
是对叶秋说，还是对自己说，他已经不想去考虑。

韩文清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有大漠孤烟，有一叶之秋。他们打了一场又一场，不知疲倦，没有尽头。
这一场，大漠孤烟输了，他说“再来”，一叶之秋回答说“来吧”。
下一场，一叶之秋输了，他说“再来一场呗”，大漠孤烟回答说“好”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大漠孤烟的“再来”却没有再得到回应。
消失的尾音划破了沙尘，溢出了落寞。
大漠孤烟望了望四周，发现那片废墟中只剩下他一人。有些失落般的，坐在了一块石头上，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。

S市。全明星周末第二天晚上。
酒店的房间里，同室有着良好作息的张新杰已经睡下。韩文清却躺在床上，久久不能入眠。
看到伏龙翔天扭过头的瞬间，他全身的细胞都开始紧绷，下一秒便从座位上站起身，发出类似低吼的质问。
台上全息投影中挥舞着战矛的女战斗法师，已经叠上了一叶之秋的身影，每一个动作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。那是昨天和孙翔的比赛里，他没能体会到的。即使屏幕里的一叶之秋依旧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模样，但那不是叶秋。
不是叶秋，就毫无意义。
而此时此刻，像是在回应他一般，那一记龙抬头，打在了吴霜钩月的身上，也打进了韩文清的心里。
其实他并不需要什么人来回答自己的问题，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。但他必须让自己发出些声音来证明，所看到的是现实而并非梦境。
我竟然是如此的不安？
他坐起身子，黑暗中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，解锁，登上QQ。好友里备注着叶秋的头像不再是那片枫叶，是一个歪扭扭的笑字。
“你……”
手指一颤，韩文清不知道为什么会打出这几个字。他明明拿到了一切自己想要的回答，却仍是问道。
“你累了么？”
对方大概就在电脑旁，很快地回复过来。
“怎么，怕了？”
“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“呵呵，不会让你等太久的。”
“好。”

梦里，坐在石头上的大漠孤烟似石像一般，一动不动，偶尔吹过的风扬起头上的布带。
撑着伞的君莫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跳了出来，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漠孤烟身后，收起伞，背靠背地坐了下去。
君莫笑侧过头，嘴唇轻动，上扬的嘴角在空气中留下暧昧的痕迹。大漠孤烟回应着他，点头，坚毅的眉眼间竟也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韩文清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，也不用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。他只知道，自己在，叶秋也在。
这，便已足够。

*

第十赛季结束后。叶修退役。
回到家还没几天的他，再次被踢出家门，此时坐在开往国家队集训地的车中，手上拿着印有队伍构成的人员名单。
扫了几眼后，他拿出叶秋买的手机，输入那熟记于心的号码。
“……叶修。”
接通后两秒左右，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。不是疑问，不带犹豫，只是叙述着自己的名字。叶修的嘴角上扬。
“哟，老韩，这么有默契，还没出声就知道是我，想我了？”
“有事说事。”
“国家队这事你怎么就给推了呢，不能向外国朋友展示一下我们拳皇大大的风采，真是太可惜了。”
“国家队？你也要去？”
“是啊，老冯亲自找到我家哭着求我呢，哥心肠软，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他过来当领队了。”
“决赛，我会去现场看。”
“对我们这么有信心啊，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。”
“哼。”
挂断电话，叶修又看向了国家队的名单。黑白分明的打印纸上的那些熟知的名字，像是闪着各种颜色的光，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刺眼。
他笑出了声音。
“没办法， 就再努力一次吧。”

*

世邀赛。中国队，总冠军。
避开热闹的人群，脱掉队服的叶修走出了比赛场馆。苏黎世的天空，是奇妙的蓝色。他低下头，看见正向自己走来的韩文清。
“这都能被你找到。”
叶修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，仿佛轻轻手一挥就会消失不见。他就那样看着韩文清走到自己面前停下，一言不发，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。
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温情，让叶修心头一颤。
他歪着头，像在酝酿着什么，眼珠轻轻转动。几秒之后，他又重新对上韩文清的目光，慢慢地开启唇齿。
“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，是不是累了。我看到的时候真的觉得挺……感动的？”句尾的音调微妙地有些上扬，似是在回忆当日的感受。“但我知道我不能去回答这个问题，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。我害怕那些话说出口，我就再也走不下去了。”
你还在那里等着我，怎可能就这样停下脚步。
叶修觉得有些狼狈，他所擅长的，永远都不会是将最真实的部分展现给别人这种事。但是，现在，面对韩文清，叶修觉得自己不能再逃避。
“现在呢？累了么？”
沉厚好听的声音这样问到。
“嗯，好像是有点累了。”
透明的笑容，崩析瓦解。
韩文清上前一步，抬起手臂环住叶修的肩膀，将他抱入怀中。轻柔有力，像是怕会将怀中之人碰碎，又想将他融入自己体内一般。
“累了，就跟我回家。”
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空洞，就像失去了一块碎片的拼图，若将其它地方的硬塞进去，只会弄得血肉模糊。但是，这一瞬间，连同隔着布料传达过来的体温一起，有些什么毫无阻碍地侵入了叶修的体内。不是原来的那块碎片，却完美地嵌入了曾经残缺的拼图。
叶修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受，他觉得有股冲动，从左边胸口，一直涌入大脑。那到底是什么？
而闭上的双眼，再也止不住流淌的泪水。
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韩文清背后的衣服，头埋进那厚实的胸口。张了张嘴，发出一些不成语句的带着抽泣的拟声词，于是他只能在韩文清怀里使劲地点头。
“唔……嗯……”
韩文清更加用力地，抱紧了怀中哭泣不止的叶修。
在异国的天空下交换誓言的两人，或许连誓言都不算，就好像十年前约定着赛场见一样。简单，却又是不可颠覆的话语。
已经足够，不会再奢求。

只愿十年再下一个十年，直到永远都消失。
都可以与你相伴。

The End(2016.09.10)


榮耀巔峰買了一直都沒看所以到現在才發現這篇文里有BUG
不過沒有到系統運行不了的地步就湊合看吧（遠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