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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和華對他說:“凡殺該隱的,必遭報七倍。”
——創世記第五章第十五節

該隱仰起頭,想起了他如冬日湖面一般淡藍色的眼睛。
還記得那是九百多年前,他用那如野獸一般警?的目光瞪著自己,該隱從來都沒有忘記過,那時自己的內心一陣無法抑制的顫振。就如同刻印一般,一直延續至今。
亞伯,這個世界都是你的敵人,你本應親手將它會滅掉的。可是為什麼,當她死去之後,你就開始哭泣了呢?
明明是只有我才能給予的救贖……
該隱大人……您沒事吧……
恍惚聽見有人在叫著自己的名字,該隱睜開了眼睛,水氣朦朧中,他看見了“機械魔導士”似乎永遠微笑的面容。他輕聲說著,是伊薩克啊,有什麼事嗎?
是時候該起來了,這種藥草泡久了對身體不好。
是嗎?該隱捋了捋半濕的頭髮,從水池中站了起來,霧氣中他的白皙的肌膚美到讓人暈眩。
坎柏菲低著頭遞上一條毛巾,說著,請用。
嗯,麻煩你了。該隱走出了水池,用?大的白色的毛巾將自己的身體包裹起來。然後,他問,怎麼樣了,這個身體已經差不多修好了吧。
是的,大體上已經沒有問題了。如果有哪里感覺不適的話,請您跟我說。
怎麼會,你的手藝就像藝術品一樣美麗,我的身體全要依靠你。該隱嘴角緩慢地變化,有點類似幻覺。所以,我只救了你。
誒?雖然是輕輕的,坎柏菲依然發出了疑惑的聲音。
你會怨恨我嗎?
您指的是什麼事?
我只救了你,而沒有救他。……不過,原本將他殺死的人就是我,如果再將他救活的話,就像是一場鬧劇了。該隱輕輕地笑了,湖藍色的眼睛帶著些許探究,而更多的是空白的虛無。伊薩克啊,縱使是你,在失去了珍愛之物後,也是會憎恨的吧。

坎柏菲依然低著頭,長髮垂下遮擋了他的面容,看不清神情。在沉默了幾秒鐘之後,他用他低沉的聲音說道,一切都遵從該隱大人您的意志,我輩豈有憎恨的資格。
我現在沒有問資格,只是想知道你真是的想法。該隱側著頭,思緒回到了非常遙遠的從前。畢竟,你們是人類,是與我不同種類的生物。
——這種骯髒的生物,全部從地球上消失就好了。
該隱大人,我……
嗯?
我所持有的感情並非怨恨,而是悲傷。忠誠的“魔導士”終於抬起了頭,深?色的瞳仁中包含了他想訴說的一切。正如該隱大人您所說的,我是一個人類,渺小又無力。
……果然,還是不一樣。該隱喃喃自語般,嘴角的笑容不知何時只殘留下模糊的痕跡。你可以下去了,伊薩克。
是。
該隱看著前方,眼神有些迷茫,如同大霧彌漫的湖面。然後,他閉上了眼睛,發出了沒有聲音的歎息。
亞伯,你是在憎恨著的嗎?還是,正在悲傷著呢?
你所期待的,是什麼樣的未來……

九百年前。
亞伯透過玻璃窗望向那個太過遙遠的星球,眉間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憤怒,而在那之間,無以言喻的悲哀。他用手捶打在玻璃上,將頭埋了下去。他的喉嚨中發出低低的聲音,可惡……
亞伯哥哥。
瑟思?亞伯轉過身,神情略微緩和了一些。他走到瑟思身邊,蹲下身子問,你怎麼一個人?莉莉絲呢?
她在該隱那裏。在說到該隱的名字時,瑟思的眼中不經意地閃過一絲恐懼。
是嗎?亞伯不再多問,只是站了起來,再次望向那個星球。
瑟思走向窗戶,踮起了腳,手掌貼在玻璃上。她輕聲說,哥哥你,真的很喜歡看地球啊。
嗯,因為如果只是看的話,會覺得它很美麗。但是,事實上……
哥哥,你想回去嗎?
回去?又有哪里是我們可以回去的地方。
我無論在哪里都無所謂,只要有亞伯哥哥和莉莉絲陪在我的身邊,一定不管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,我都可以忍受。瑟思轉過了身,眼中映入亞伯的身影,閃動著悲傷。哥哥你呢?
我……不知道。亞伯再次蹲下身子,用手撫上了瑟思的臉頰。他說著,但是,從現在開始我會考慮,當我找到答案的時候,一定會告訴你的。
哥哥……
瑟思,你知道嗎,就算是這樣的我,也會有想守護的事物。
呀,瑟思,你在這裏啊,莉莉絲正在找你呢。
聽到那如同毒藥一般甜膩的聲音,瑟思的身體瞬間有些僵硬。然後她抬起頭,看見了亞伯逐漸銳利的眼神。她握住了他的手,然後說,哥哥,那我過去了。
……嗯。
瑟思快速地跑了出去,儘量不去看該隱。
亞伯站起來,看著該隱笑得很美麗的面容,用冷漠的聲音說,如果沒有事了的話,就快點從這裏離開。
你不要這麼說嘛。該隱慢慢走了過去,用那雙與亞伯一模一樣的眼睛望向了地球,然後,露出更加欣喜的神情。真的好漂亮。
唔……美麗得簡直想讓人毀滅它……
憤恨的火焰在那結了冰的湖面上躍動,該隱捕捉到了那冰藍的色澤,嘴角的笑容裂得更加美麗。他轉過了頭,聲音依舊甜膩詭異。亞伯,這個世界是你的敵人嗎?
……
那麼,我呢?莉莉絲和瑟思呢?大家都是你的敵人嗎?
我不知道,我也不想去知道。亞伯突然間用雙手捂住了耳朵,顫抖的身體開始搖晃。為什麼……我……
亞伯……該隱輕輕地抱住了亞伯的肩膀,混合著不安與憤怒的情感最終變為了類似悲傷的絕望,映入了該隱的眼中。他的好看的眉毛第一次出現難過的痕跡。告訴我,你所期待的未來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姿態?
該……隱……
我想給予你,你所渴望的一切。
我所渴望的未來是……

什麼呢?

——呀,亞伯,你來得真遲呢。這下可以高興了,負面因素已經排除了……
聽到那從未改變過的甜膩的聲音,亞伯轉過身,看見他慢慢抬起的手中抓著一個頭顱,紅色的長髮美麗刺眼。可是……
隨著痛苦的呻吟,銀髮的神父從惡夢中醒來,湖藍色的瞳仁中參雜了恐懼與悲傷。
神父,你又做惡夢了嗎?坐在一旁的年輕的吸血鬼伯爵露出擔憂的神情。沒事吧。
閣下……亞伯坐了起來,臉色雖然蒼白但依舊露出了與往常一樣的笑容。他內心的罪惡感,甚至是過了幾個世紀的現在,也絲毫沒有減退。所以,他想拯救,想去保護。他說,我沒事的,讓您擔心真的非常抱歉。
又是一樣的夢嗎?
我真的沒事的。都已經過了九百年了。亞伯的聲音逐漸變輕,快聽不見了。太過漫長的時間,無論是怎樣的血,都幹了。
神父……以恩稍顯猶豫,仍是問道,你為什麼要追逐世界公敵?是為了報仇嗎?
不是的。我只是想——稍微一點也可以,減輕自己的罪惡感罷了。抬起頭的瞬間,月亮的光輝映入亞伯湖藍色的眼眸,孤獨異常。他開口,我沒有告訴過閣下,我在九百年前也是世界公敵,也曾憎恨過住在這個星球上的人類,但是這樣想是不正確的,我和住在地球上的所謂的長生種及短生種一樣都是人類,所以我沒有權力去殺害任何人。
人類……好像說過相似的話,艾絲緹她。
……真是抱歉,說了些無聊的話。亞伯換上了輕鬆的笑容,他說,閣下,您一定要保護自己所愛之人,為了不後悔。
你是說艾絲緹嗎?
是。
你是故意這麼說的嗎?你明知道無論我怎麼說怎麼做,對於她來說,最重要的人永遠都只有……
閣下。高聲打斷以恩的話,亞伯卻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,半張的嘴洩漏了無限的空虛。
——那之後已經過了九百年前了,她也一定……
閉上眼睛搖了搖頭,亞伯將那雙?色的瞳仁拒絕在思想之外,不去觸碰。因為也許會,粉身碎骨。他轉身背對以恩,輕聲說,快睡吧,明天還要早起。
以恩望著那顯得孤單又落寞的背,輕動嘴唇,無聲。
神父,我……不想逃……

第二天。
亞伯與以恩沿著河流走到了一個較為繁華的城市,考慮到以恩不能長時間在陽光下的問題,兩人首先來到了旅館,定了兩個房間。
閣下,請您先在房間裏休息,我去街上打聽一下情況,晚上我們再出去。
說完這句話,亞伯就走出了旅館。以恩抓緊自己的披風,迅速地走進了房間,將窗簾拉緊之後,他才把披風脫掉。他的白皙的手臂上有些許曬傷的痕跡,裸露在空氣中,輕微疼痛。
這不算什麼,跟那傢伙比起來,這點傷……
他淡紅色的眼睛逐漸變得憂傷,是的,每當想起那個人在陽光中化為灰燼的模樣,他的心臟會開始劇烈地疼痛。仿佛快碎成千片萬片。
拉杜……

亞伯徘徊在熱鬧的街道上。
雖說要打探情況,但他也不知道應該從哪里下手,只能在街上走來走去。突然,他看見了一個露天的飲料店鋪,非常不自覺地,他走了進去。
歡迎光臨。手拿菜單的侍者走了過來。請問您要點些什麼?
請給我一杯奶茶,砂糖麻煩要十三勺。
十三勺……嗎?
是的,拜託您了。
我明白了。請您坐在這裏等一會兒。
就在亞伯神情愉快地等待奶茶時,他聽到一種曖昧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。他聽見那個聲音說道,好久不見了,亞伯大人。
……亞伯回頭,看見面帶笑容的“機械魔導士”站在自己的身後。他瞬間冰冷了自己的神情,低聲說,你是……伊薩克•費南度•馮•坎柏菲。
您能記住我的名字真是我的榮幸。一邊說著,坎柏菲對亞伯恭敬地鞠了一個躬。
亞伯不為之所動,只是繼續用低得有些恐怖的聲音說,既然你在這裏,該隱應該也在這裏才對。他在哪里?
非常抱歉地告訴您,該隱大人他並不在這裏。
……
請不要用那種恐怖的眼神看著我。請跟我來,我會告訴您的。說完,坎柏菲轉身離開了店鋪。
亞伯站起來之後,看見端著奶茶的侍者走了過來。他將錢放在桌上,對侍者說抱歉錢就放這裏了之後,跟著坎柏菲離開了,
四第納爾的硬幣在陽光的照射下,閃出寂寞的弧線。

兩個人靜靜地走著,不說一句話。他們逐漸遠離了喧鬧的地區,來到了城市的邊緣,那裏只有幾棟殘破的建築,也許是戰爭遺留下的廢墟。
坎柏菲停了下來,帶著白色手套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細細的雪茄,灰白色的煙飄向天空,劃過已然泛紅的太陽。他輕笑著說,亞伯大人,今天的夕陽真是美麗啊。
請不要拖延時間,快將該隱的所在地告訴我。
請不要老是對我這麼冷淡。“機械魔導士”像是戴上了面具,上揚的嘴角蔓延著詭異的痕跡。他提高聲音說,難道您已經忘了嗎,您曾經也是世界公敵啊。
只聽金屬與空氣摩擦發出的聲響,亞伯舉起了他的手槍。圓形的鏡片在夕陽下反射出不透明的光,阻擋了視線,掩藏了感情。他開口,請不要再說下去,否則,我會開槍。
您認為手槍能傷得到我嗎?
亞伯沒有動,依然拿著黯?色的手槍對著坎柏菲。
唉,真是拿您沒辦法,難怪那位大人會如此重視您。那就讓我告訴您吧。坎柏菲繼續說道,那位大人在與我分別的時候要這樣說過,“要去見那個孩子”,“這會是一個感動的再會”。
難……難道……亞伯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。該隱他……現在……
是的,就如同您所想的。坎柏菲的笑容終於裂開,湧出了?色的罪惡。他說,那位大人現在,就在“真人類帝國”。
瑟思……!
在心中叫喊出這個名字,亞伯迅速轉身準備離開,卻被坎柏菲擋住了去路。快讓開!他發出類似吼叫的聲音。
非常抱歉,但是我的任務是阻止您去“真人類帝國”。說著,坎柏菲的雙手上舉,交匯處出現耀眼的光芒。您應該還記得這個吧,我的電磁加速炮—貝利亞之矢。
亞伯只是慢慢地,將眼鏡取了下來,那柔和的瞳仁已變成結冰的湖面。超微機器,“吸血鬼獵人02”80%限定啟動,承認。
就在湖藍色的眼眸變得如血般鮮紅的瞬間,聚在一起的光球化成箭射向了四面八方,但從亞伯裂開的手掌中生出的血鐮一揮,便將那些光箭打開。他聽見拍手的聲音,轉過身,看見坎柏菲笑著說,太精彩了,“吸血鬼獵人02”。
映在“機械魔導士”眼中,巨大的純?色翅膀,兩翅之間有著負壓電流,發出斷裂的聲音。那血紅的眼睛冰冷了整個世界,溢出了罪惡以及,欲望。
這一次,您能保護她嗎?
就如同惡魔的耳語,坎柏菲的話讓亞伯徹底瘋狂起來。他揚起手中的血鐮,沖向了坎柏菲,而坎柏菲的身影從眼前消失,亞伯迅速回頭,看見坎柏菲站在建築的廢墟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,神情輕浮。
您什麼也保護不了,無論是現在、十年前還是九百年前,您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類死去。您是無力的,任何人的願望都無法實現。
——亞伯,你的期望是什麼呢?
啊——!
野獸的悲鳴,坎柏菲看著這樣亞伯,眼角的笑意更濃。他繼續說,請您用那雙美麗的眼睛見證世界的滅亡吧,以及人類的……
聲音突然消失,坎柏菲低下頭,看見了沒入自己胸口的血鐮,張開口,湧到喉嚨的血被吐了出來。他抓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亞伯的手臂,斷續地說,亞伯……大人,您……
這次我不會猶豫。我要保護人類,縱使不再被原諒,我也不會讓人類死去。所以,我必須消滅你們。說完,亞伯將血鐮從坎柏菲身體中拔出。
坎柏菲的身體失去了支撐,慢慢前傾,抓著亞伯手臂的手也失去了力量,放開。他掉在了地面上,揚起了些許灰塵。血開始蔓延,看似沒有盡頭,染紅了地面。
啊,終於……終於可以去見你了……
亞伯回到了正常狀態,走到了坎柏菲身邊,他看見他仍在笑,被血渲染的笑容。淒慘異常。
那位大人是知道的,我無論如何都敵不過您。但是,那位大人仍派我到了這裏,因為他希望您能將我殺了,並同時?加您的罪惡感。
……
但是,您已經找到自己的路了……咳……坎柏菲又吐出了大口的鮮血。
亞伯開始不解。他問,你到底想說什麼?
所謂想要保護的事物,就是對於自己來說最重要的,是這樣沒錯吧。
嗯。
太好了……
坎柏菲的視線已經失去了焦距,他用盡力氣抬起手,伸向已經開始變灰的天空。握緊,一片空虛。
為什麼……那位大人的翅膀會是白色的呢?那樣的話……根本……就不是……
血染的嘴唇終於失去了言語,坎柏菲的眼睛慢慢閉上,抬起的手臂也一點一點地垂了下去。他的嘴角依然帶著笑容,從一開始到最後,沒有任何改變,只是稍微有些許,幸福的痕跡。
亞伯抬起頭,望著吞噬了夕陽的天際,在那湖藍色的眼眸中存在的,既非憐憫也非悲哀。
罪惡是永遠的。但是我,不會為逝者祈禱……
轉身,亞伯開始往回走。突然,他看見一個身影正迅速地朝自己的方向移動,那是年輕的吸血鬼伯爵,以恩•法透納。
閣下,為什麼您回到這裏來?
太陽都下山了你都沒有回來,有些擔心便到街上去問,有人說看到神父模樣的人往這個方向走了,我就來看看。以恩簡短地解釋完,目光落在坎柏菲的屍體上。他問,神父,他不會是……
是的,他和殺死盧克索男爵的狄特裏希•馮•洛恩葛林一樣,是薔薇十字騎士團的成員。
那,他的所在地你問了嗎?
問了。亞伯閉上了眼睛,再次想起了瑟思的面容。他說,他在“帝國”。
你說“帝國”!?以恩的神情瞬間慌亂起來。他的目標難道會是……
應該是皇帝陛下沒有錯。
……神父,我們快點回去,絕不能讓特得逞。
這是當然的。
……
瑟思,你要等我。這次我一定要保護好,不會再讓任何人死去,無論是你,還是其他的人。

[番外•我們要以火焰更新這個世界]
“機械魔導士”總會想起第一天見到“操偶師”時的事情。
那時狄特裏希才剛入團,為了讓他熟悉騎士團的事物,該隱將他帶到了坎柏菲的面前,並交給了兩人了一個任務。
坎柏菲看著狄特裏希時,他也在看著自己,並有著很好看的笑容。那也許宣告著天真,也許宣告著殘酷,只是那一瞬間,坎柏菲被略顯神秘的光所吸引。
那一瞬間,天長地久。萬劫不復。
您會把一項任務同時交給兩個人做真是讓我十分吃驚。事後,坎柏菲對該隱說著。
這樣不是很好嗎?該隱揚起他好看的眼睛,笑著說,現在的你的表情,真的非常有趣。
有趣?
呵呵……
該隱的笑聲從嘴角泄出,刺激著坎柏菲的耳膜,如要破裂一般,這仿佛也預示著他與他之間,破碎的深灰色未來……

坎柏菲和狄特裏希來到了畢爾巴鄂。
這是一座臨近大西洋的城市,因為靠近鐵礦產地,重工業非常發達。但也因為這樣,環境污染比較嚴重,有些環保主義者委託騎士將某些大型工廠的老闆消滅,並摧毀工廠。
但這並不是真正的目的,騎士團在同時也接受了另一份委託,內容是要借助這次動亂,挑起內戰。畢爾巴鄂雖不是大城市,但若失去了這裏的工業支持,對西班牙來說也是非常嚴重的損失。騎士團就是對準了這一點。
為什麼如此簡單的工作,該隱大人會派我……
坎柏菲會這樣想也不是沒有理由的,說要挑起內戰,但要做的事情其實很容易,只用毀掉幾間工廠,再殺掉一些工業反對派的領導,一切就會朝預想的方向發展。換言之,就是反間計。
就在坎柏菲百思不得其解時,他聽到那類似鄰家男孩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。他轉過頭,看到了狄特裏希的棕色的瞳仁,閃著非常美麗的波紋。
呐,要從哪里開始呢?
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。
那是當然的。狄特裏希露出很天真笑容。這可是我入團的第一項工作,要讓該隱大人好好看看我的能力。
……坎柏菲沉默了一會兒,突然這樣問道,你為什麼要參加騎士團?
我很喜歡那句話。
那句話?
“我們要以火焰更新這個世界。”狄特裏希說出這句話,剛顯現出青年特徵的臉露出崇敬的表情。他說,該隱大人對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,有種很奇妙的感覺,仿佛全身心都被它吸了過去,融合成了一個整體。
坎柏菲沒有說話,只是在那純色的眼眸中尋找著某樣東西。這樣東西,自己也一定擁有,那或叫偏執,或叫瘋狂。他輕輕地笑了。
我們走吧。他轉身,伸出了手臂,手指的前端一支細長的雪茄,煙霧搖晃。
誒?去哪里啊?
當然是,執行任務。

畢爾巴鄂市中心最大的一間工廠。
雖然已是深夜,但工作間中依然彌漫著沉重的氣息,幾百名工人坐在停住的機器旁,沒有人說話。不止是這裏,畢爾巴鄂所有的工廠都是這樣狀態,不是工人罷工就是被迫停工,整個城市像緊繃的弦,一碰就會斷。
坎柏菲和狄特裏希無聲地出現在工廠的二層,陰影遮掩了他們的身影。坎柏菲剛抬起手臂,馬上就被狄特裏希拉了下去。
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麼嗎?
不,我不知道。
“操縱”。說話間,從狄特裏希伸出的手指尖出現了幾乎看不見的細線,如同有生命一般,妖曳地扭動著。我很喜歡控制別人,人的生命就是我的玩偶。
不知何時,細線出現在一個工人身上,在他驚異的表情中,身體動了起來。他拿起身邊的鐵錘,向坐在一邊的另一個工人身上砸去。
血的氣味瞬間蔓延開,工人們開始躁動。
喂!你幹什麼?
我不知道,身體自己……
少說廢話了,你是他們派來的眼線吧。
把他抓起來!……
呵呵呵……狄特裏希發出了笑聲,好聽而詭異。他望向“機械魔導士”,開心地說,你看,人們即將殺人或即將被殺時的表情,不是很有趣嗎?
不……“機械魔導士”開口。有趣的人,是你。
我?
一層的打鬥聲非常的刺耳,但是完全沒有影響到二層的兩個人。坎柏菲抬起一隻手,輕輕地跳起狄特裏希耳邊的垂發,晃動。他湊到他耳邊,輕聲說,像你這樣的人,我是第一次遇到。
狄特裏希稍稍一愣,隨即露出了好看的笑容,燦爛耀眼,仿佛讓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。

——你覺得,“操偶師”這個代號怎麼樣?

從畢爾巴鄂回來之後的幾天。
狄特裏希被該隱單獨叫去之後就失去了蹤跡,而坎柏菲沒有被分配到任務,暫時閑了下來。
這天太陽已經消去了身影,天空呈現出一種深灰色。坎柏菲走到了一條河邊,讓自己的身影映入了河水中,模糊不清。他手中的雪茄已經有一截長長的煙灰,手指輕顫,飄散於風中。
我到底……在想些什麼?想做些什麼?
就在失神的瞬間,有雙手臂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腰,他還沒有回頭,就感到耳邊一陣溫暖的吐息。我回來了,坎柏菲。
唔……從喉嚨中發出無意義的音節,坎柏菲的手覆蓋上了那雙抱著自己的手。歡迎回來。
許多年以後坎柏菲都沒有明白,所謂“回”,到以可以回去哪里。
任務進行得怎麼樣了?
太輕鬆了,該隱大人也真是的,把這麼簡單的工作交給我。不著痕跡地,狄特裏希講手抽了回來,走到了坎柏菲面前。笑容依然,只是與坎柏菲的不同,永遠天真。他說,對了,我問該隱大人“操偶師”這個代號怎麼樣,他說可以用。
他還說了什麼嗎?
唔……我記得是,“這一定是伊薩克想出來的吧,真像他的風格。”說著,狄特裏希把臉湊近坎柏菲,問,呐,坎柏菲你,喜歡該隱大人嗎?
喜歡……嗎?如果要回答的話,我是討厭那位大人的,也或許是憎恨。“機械魔導士”看著“操偶師”逐漸困惑的面容,輕笑。這樣說也許比較好理解吧,正是因為我憎恨著他,那些極端的感情逐漸對[那位大人]產生了依?,非[那位大人]不可,誰也無法代替。所以,我不能從他身邊離開。
狄特裏希仍是一臉不解,他繼續問,那反過來,你有沒有喜歡一個人到這種地步?
“機械魔導士”沒有回答,只是抬起那只帶了有妖嬈六芒星圖案的白手套的手,指尖撫過狄特裏希的臉頰,抬起了他的下巴。兩雙純色的眼眸映入了對方的眼中,變成更加深邃的顏色。坎柏菲俯下臉,親吻住狄特裏希的嘴唇,吸吮著,舌頭伸了進去。
突然一陣刺痛,血的腥味開始在口腔中蔓延,坎柏菲沒有理會,而是伸出了另一隻手抓住了狄特裏希的頭髮,更加瘋狂地索取。
——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。
事後,他這樣對我說道。
——但是,我並不討厭。
終於放開了手,坎柏菲輕輕拭去了嘴角的血。他看見狄特裏希伸出舌尖,舔舐著嘴唇,紅得妖媚。他轉身,揮了揮手,聲音難得的懶散。他說,
誰知道呢……

再後來,發生過哪些事情呢。
“操偶師”去了伊什萬特,讓“悲歎之星”重新運作了起來。
“機械魔導士”去了巴塞隆納,毀滅了整個城市。
然後兩人去了阿爾比恩的王都——倫迪尼姆,並且死在了那裏。這不是必需的,也許只是該隱一時的興起,所以他抬起了那略顯殘酷的手,輕而易舉地貫穿了並不厚實的胸膛。血向四處飛濺,冰冷地流淌。
——所以,我再也見不到他好看的笑容了。

?暗中,坎柏菲的身體無法動彈。
他望見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,不用仔細分辨,他也知道那是誰。那混合著天真與邪惡的笑容,除了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。是的,他的唯一。
張開嘴,叫不出他的名字,喉嚨乾渴得可怕。
——呐,我可以叫坎柏菲嗎?
——呵呵呵……
——我們要以火焰更新這個世界。我們。一起……
他看見他笑了,又看見他哭了,最後碎成了千片萬片。
……
努力地睜開眼睛,略顯模糊的光線,在白色的霧氣中,“機械魔導士”看見了該隱曖昧的笑容,耳中充斥著甜膩的聲音。伊薩克,你睡得好嗎?
該隱……大人……坎柏菲有些困難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,聲音斷續。我……為什麼……
你應該高興啊,是我把你帶回來,救了你。
非常感謝您……
對了。該隱看似要離去卻又轉過身,貼近坎柏菲的身體,如要擁抱卻從不觸碰。他把某樣東西放入了坎柏菲的懷中,並在他耳邊輕語道,這個,應該可以當紀念物吧。我替你拿回來了。
坎柏菲在該隱離去的腳步聲中,低下了頭,映入他眼中的帶著黯紅色血漬的白手套,那是他曾經無數次見過的,無數次握入手中又鬆開的。無數次的。
——那你有沒有喜歡一個人,到不想與他分開的地步呢?
無數次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話:我真的,不想和你分開。
“機械魔導士”仰起了頭,疼痛的喉嚨叫喊不出一絲聲音,流淌於體內的?色血液叫囂著,無盡的冰冷。溢出眼眶的溫熱的液體,他知道那是什麼,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擁有它,原來這般得讓人恐懼。
第一次。唯一一次。最後一次。

是的,我愛你。
[番外篇 完]

真人類帝國。
皇宮的後院一如既往的安靜,只聽見風的細微的聲響。瑟思站在那裏,抬起了手卻看不見一隻鳥,此刻的她的神情,淩?又悲傷。她轉過身,面向那個有著曖昧笑容的男子。他的聲音依然同九百年前一樣的甜膩。
呀,瑟思,九百年不見了,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可愛。
這種話從你的口中說出來,我是一點都不會開心的。瑟思直視著該隱,九百年前的恐懼已經變為了類似憤怒的情感,刻在了身體的深處。她問,你來“帝國”的目的是什麼?
唔……我是來見以前的他的。
你不要再傷害亞伯哥哥了,你所創造的那個世界會毀了他的。
為什麼?該隱的語氣接近天真,而那之中所包含的殘酷,清晰得毫髮畢現。這不就是他的願望嗎?
不是的。瑟思慌忙地否定掉,露出了一種身為“帝國”的“夜之女王”不應該有的神情,時間仿佛倒流,在太過廣闊的宇宙中,悲傷的孤獨。她慢慢開口,哥哥他一直都很溫柔,只是這個世界對他太殘酷了,其實是比誰都要喜歡這個星球的哥哥,做了無可挽回的事情。但是,現在的哥哥渴望著和平,他不想再有任何人死去了,這是和她的約定。
可是,不管你說什麼,他曾經奪去了幾百萬人的生命的事情不是可否認的。
嗯,你說得沒錯。直至現在他仍活在痛苦之中,連她都也許已經原諒他了,哥哥他卻……
這是她的錯。該隱的聲音依然甜膩,只是語氣瞬間變得冰冷。他湖藍色的眼睛眯了起來。如果她沒有把那些多餘的事情告訴亞伯,他現在一定……一定和我在一起,欣賞著這個世界的滅亡吧。
你才是,讓他痛苦的根源。
唉……發出一聲輕歎,笑容又回到了該隱的臉上。看來只有她,是不夠的。
什麼意思?
為了讓他真正覺醒,你也是必須的存在……不,是必須的不被需要的存在。
那是真正來自?暗中的生物的笑容,他眯著眼睛,嘴角上揚成好看的弧線,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,只是一個虛偽到恐怖的面具。無論在什麼時候、什麼地方,甚至在殺死她的那一瞬間。
我不會讓你再傷害他了。說話間,風變得強勁起來,沒有規律地四處竄動。瑟思的?色的眼睛變為了血般的深紅,紫色的嘴唇微張,露出了纖細的牙齒。這是屬於“夜之女王”的真實姿態,“吸血鬼獵人03”。她開口,聲音已沒有先前的清脆,她說,這次我一定會,把他渴望的世界給他。
這可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,瑟思,不,“03”。該隱的眼睛一張一合,亦變為了“吸血鬼獵人01”的狀態,他的金色長髮豎了起來,純白色的翅膀輕輕扇動,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那把長矛。
只有他,我是不會讓給任何人的。

亞伯,如果過了九百年的今天,你依然在哭泣的話,我要以何種表情來迎接你。我應該怎麼樣殺死你,才能獲得你的笑容呢?

琉璃壁,那是包圍著拜占庭,保護長生種免受紫外線的侵蝕的保護壁。
日夜趕路的吸血鬼伯爵與神父終於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,一進入琉璃壁,以恩脫掉了披風,準備進入“加速”狀態。亞伯上前拉住他的肩膀,說道,閣下,請您等一……
怎麼能等下去!以恩類似吼叫地說道,尖尖的牙都露了出來。他現在不知道在什麼地方,如果不把他找出來,又有同胞的性命會……
這是不會的,因為他知道,要殺死誰才是最有用的。亞伯的嘴角輕微顫抖。閣下,我們直接到皇帝身邊去吧。
但是,沒有正式的申請,就算是我也……
您剛才也說了,已經沒有時間了。亞伯說著,聲音逐漸變小,只剩嘴唇微動。這次如果不能保護好的話,她一定不會再原諒我了。
……我知道了,神父。以恩淡紅色的眼中看得到堅定,他說,我們快些吧,皇宮在那邊。
是。……

皇宮的後院中,風已經停了,安靜的有些可怕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濃烈腥甜的氣味,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亞伯的喉嚨一陣翻湧,他停下了腳步腳低下頭,看不見眼睛。
神父?以恩也停了下來,問道,怎麼了?
閣下,請您在這裏等一下。
你在說什麼……突然哽咽得的聲音,以恩的眼睛睜大,然後半閉了起來。他靠在亞伯的身體上,力氣一點一點地消失。神父,你……難道……
非常抱歉,但是這是我應該去面對的事情,不能把您也牽連進來。
亞伯把失去意識的以恩平放在路邊的矮木旁,脫掉自己的外套蓋在了他的身上。然後他站了起來,朝著氣味的來源走去。
一步,一步,他看見了純白與鮮紅混合在一起。他看見該隱回過頭,懷中抱著一個頭顱,?色的短髮與白皙的皮膚染滿了血液。他看見他對著自己笑了,仍是曖昧。他聽見他甜膩的聲音。
呀,亞伯,你又來晚了。你看,又一個負面因素被排除了。
最後一絲的理智,崩潰了。
亞伯發出了一聲吼叫,剛停止不久的風再度刮了起來,並且更加得猛烈。純?色的翅膀展開,豎直伸向天空,亮藍色的負壓電流一直通向頭頂上方的?雲,仿佛隨時會把天地劈開。他握緊手中的血鐮,沖上前去。
該隱——!
嘴角的笑容不退,該隱輕輕一躍,躲開了亞伯的攻擊。他搖搖頭,歎聲道,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衝動。不過,我也看不慣溫柔的你。
——正如您所說的,無論在哪個世界,他都是殺戮之神。
不去聽也不去看,亞伯只是不停地沖向該隱,揮動著手中的血鐮。他不聽他甜膩的聲音,不看他曖昧的笑容,他害怕已經瘋狂的自己會徹底地失控。就算無法拯救全部的人類,至少有她願意原諒自己的話……
這美麗的顏色,不正是你所渴求的嗎?說著,該隱望向抱在手中的瑟思的頭顱。你看她的臉,永遠如此可愛,不會再有變化。
哈啊——!
唉,你總是這樣,馬上就與整個世界為敵。
聽到這熟悉的話語,亞伯的動作突然遲緩下來。該隱迎了上去,將亞伯抱入了懷中,從那?色的羽翼之中可以看見他的長矛,流淌的血液。該隱將瑟思的頭顱拋在地上,那一隻手也環住了亞伯的身體,並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,但是沒關係,因為我會和你一起將它毀滅。
沒有悲鳴,亞伯只覺得劇烈的疼痛從胸口向周圍蔓延,就如同要將他撕裂一般。在該隱的懷中,他覺得從未如此寒冷過,就算在那遙遠的太空中,也從未有過。
莉莉……絲……
懷中的亞伯已經脫離了“吸血鬼獵人”的狀態,翅膀消失。銀色的長髮散落在並不?大的背上,染上了血的顏色。該隱將長矛拔了出來,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反應,他知道他死了,死在自己的手中,他笑了,那神情近乎幸福。
你知道嗎,亞伯?你死去時的面容,比任何人都要美麗。
說話間,該隱豎起的翅膀消失,金色長髮重新披在肩膀上,眼睛依然是那湖藍的色澤。他把亞伯放在了地上,俯視著亞伯的臉,許久。他說,如果不是由你來見證這個世界的滅亡,一切都失去了意義。說完,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,俯身親吻亞伯。
——亞伯,我想把那個星球的碎片當成禮物送給你。
——不需要。
——為什麼?
——因為我會親手毀滅它,以及所有的人類。
突然,樹叢中一陣響動,該隱抬起眼睛,看見一個年少的吸血鬼從樹叢中站了起來。他抬起身子,笑問道,這是從哪兒來的小野貓?
竟敢說我是野貓,我是“帝國”的貴族,孟菲斯伯爵。你……吸血鬼伯爵的聲音突然停止,因為他看見了地上屍首分家的“夜之女王”以及全身滿是鮮血的銀髮神父,他的淡紅色眼睛開始顫抖。
怎麼了?被嚇到了嗎?
你竟敢把皇帝陛下給……以恩從腰間拔出兩把短刀,放低身子沖了上去。受死吧!
真可惜,我現在沒空陪野貓玩。該隱面對著朝自己沖來的以恩,並不躲閃,只是伸出一隻手,掌心微光一閃,把以恩彈到了幾米之外。他把亞伯抱了起來,依然笑著說道,因為我已經找到新的玩具了,你說對嗎,亞伯。
說完,他的翅膀伸了出來,展開,朝遠處的天空飛去。
以恩向他消失的方向伸出了手,卻最終無力地垂下。他的四周彌滿了血的腥味,那並不是他的,而是從那本應永久存活的身體中流淌出的。可怕,全身的細胞都充斥著一種名為恐懼的疼痛感。
神父……皇帝……陛下……
他再一次昏厥過去。

亞伯記得自己尚年幼的時候一直都不明白,為什麼自己存在於此,為什麼呼吸的空氣那樣冰冷,為什麼遠望的那個藍色的星球美麗得耀眼,為什麼體內總有一種衝動叫囂著要將人類全部毀滅。
然後當他終於明白的那一刻,噁心得想把自己都殺死。
隔離室的門被打開,亞伯低著頭走了出來,沒有看等在門口的該隱一眼,直徑向前走去。該隱不在意地跟在他後面,臉上是不改的笑容。
下次別再打架了,你被關進去我會覺得很寂寞,而且莉莉絲也會很擔心的。
不要管我。亞伯依然向前走著,只是腳步恍惚起來,身體也開始搖晃。
該隱大步向前將亞伯包入了懷中,輕歎一口氣,說,都說了會擔心了,你不要勉強自己。
可惡……亞伯的喉嚨發出低低的聲響。為什麼我們是以這種姿態存在於這個世界上……
我認為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不需要理由的,只是存在的這一事實,就已經足夠了。你不這麼覺得嗎,亞伯?
我的存在是……不需要理由的?如同將該隱的話重複一遍,亞伯不確定地問。
如果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所需要,那麼那個人也就可以算是幸福的了。該隱伸出的手輕輕撫上亞伯的臉,輕聲說道,對於我來說亞伯你是非常必要的,更是重要的,這樣還不夠嗎?
不知道…我不知道……亞伯——下意識地——用手抱住頭,聲音開始顫抖。不要逼我……
我沒有逼你,也不會去逼你。我只是單純地希望你可以幸福,亞伯,告訴我你的願望,我會為了你實現它。
無論尋問了多少次,換來的永遠是那藍色瞳仁的無言以對,混合著悲傷與欣喜,期待與絕望,那寫滿了憤怒之色的雙眼。過了近千年的現在,他眼中的憤怒變為了寂寞,但也只是如此。
亞伯躺在深?色的棺木中,沒有蓋子,四周放滿了血紅色的玫瑰,以及有著昏暗光線的白色蠟燭。該隱靠在棺材的一邊,看著亞伯那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,突然間笑出了聲音。他說,就算你什麼都不說,我也知道你的想法,因為你是我的另一半,所以你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,我的願望也應該是你的願望。
該隱脫掉了一隻手上的白色手套,另一隻手的手指在手腕上輕輕一劃,紅色的血便一點點地湧了出來。他將手放到亞伯的嘴的正上方,血開始往下滴,染紅了薄薄的嘴唇。
為了實現我們的願望,無論是殺死你,還是毀掉這個世界,都無所謂。
如同回應那魔血的召喚一般,亞伯睜開了眼睛,瞳仁的顏色卻並非那好看的冬日湖面,而是像染了血的冰塊,一片虛無。他坐了起來,抓住該隱的手臂貪婪地吸食起來。血液被吸出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,顯得異常恐怖。
不用著急,亞伯,還有很多呢。

當你變成了我,當我變成了你。我們跳著淩亂的舞步,台下沒有掌聲,觀眾們都抱著自己的頭顱。終於到了謝幕的時候,水藍色的舞臺碎成了一片一片,消失於回憶盡頭的?色夢境。
一千年,再一千年……

以恩張開始眼睛發現四周是一片?暗,而從自己口中發出的呻吟聲也如隔世般遙遠。他努力地想抬起頭,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。
?暗中又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,修長的體型,深藍色及肩的長髮。回過頭,熟悉的面容,熟悉的笑顏。
拉杜!?
你過得好嗎,我的托巴拉修。
……對不起,拉杜,沒有把你救出來。以恩露出一種愧疚的神情,卻難以掩飾洩露而出的痛苦——那就像是失去了唯一重要的人一般。他說,真的對不起。
你在說什麼呢,托巴拉修,你至今有拯救過一個人嗎?拉杜•巴旺笑著舉起手,指向不遠的一邊,說,看吧。
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以恩睜大了眼睛,血紅的瞳仁似乎在顫抖。他看見,非常紅的血,幾乎覆蓋了地面,有著銀色長髮的神父以及所有長生種的母親——“夜之女皇”的屍體躺倒在那裏,如同破碎後被丟棄的人偶。
奈特羅?神父……陛下……
所以,我不是說了嗎?聲音突然在耳邊出現,一隻手從前面抓住了以恩的肩膀,是拉杜的手。而仰起的臉卻已是面目全非,就如同那一天,在黎明的光芒的照耀下,他消失的那一瞬間。
現在你還想救誰呢?
啊——!
尖叫的聲音仿佛衝破了某種束縛,也撕裂了?暗,以恩感覺到自己的眼睛是看到了光芒,身體也可以動了。是……夢嗎?
閣下!
隨著那清脆的呼喚,以恩轉動自己的頭,他看見了深紅色的發絲,藍如寶石的眼睛,那正是他日夜都會想起的人。艾絲緹……以恩坐了起來,問道,為什麼你會在這裏?
阿爾比恩就和平協議的問題和“帝國”一直在交涉中,我想是瑟思的話一定會答應的,所以就來到了拜占庭。已經是阿爾比恩女王的艾絲緹•布蘭雪垂下了眼睛,悲傷放肆地傾泄出來。她說,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,瑟思她……
都是我的錯!以恩突然大聲地叫了起來,如果我能早一點趕回來,皇帝陛下就不會慘死,如果我能再強一點,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那傢伙逃走,都是我……
請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,閣下。艾絲緹的聲音溫柔卻帶些感傷,她輕輕地握住少年伯爵的手,另一隻手也覆蓋上去。
但是……
以後還有更多的事等著您去面對,瑟思一定也會這麼說的,因為您是她——“真人類帝國”的皇帝引以為傲的臣子。而且……艾絲緹輕輕一笑,說道,不管到了什麼時候,請不要忘記,我是閣下您的同伴。
艾絲緹……在沉默了幾秒鐘之後,以恩低下了頭,讓半長的頭髮遮擋住自己的面容。真的很抱歉,明明都是一樣的難過,卻只有我在撒嬌……
閣下……艾絲緹露出放心的神情。對了,瑟思的葬禮三天之後舉行,全國都要出來哀悼吧,閣下您……身體不要緊嗎?
嗯,這點小傷沒關係。
那我就放心了……
啊!就如同想起很重要的事情,以恩的喉嚨中發出類似斷裂的聲音。艾絲緹,奈特羅?神父他,也被那傢伙帶走了。
回應他的是有些愣然的眼睛,然後那雙眼睛慢慢地閉了起來,再睜開時已恢復成一片坦然。不會有事的。艾絲緹說著,那個人,他一定沒問題的。
看著艾絲緹,關於滿身鮮血的亞伯•奈特羅?,以恩始終沒有說出口。

夢。夢。夢。
亞伯非常清楚自己是在做夢,因為那些人、那些風景,是不可能再一次出現的。他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要醒來,可是無數的夢魘依舊映入他的眼中,異常殘酷地。
——你也是人類啊,亞伯,為什麼要去殺害你的同胞呢?
——怎麼可能是一樣的……太骯髒了,骯髒的東西要全部清除。
紅發的女子背對著銀髮的青年,臉上的神情既神聖亦悲傷,仿佛知曉全宇宙的罪惡,卻無能為力一般。而銀髮青年只是看著自己的手,握緊又鬆開,不斷地重複。
那是我?不對,莉莉絲,那不是……我不會再殺人了,絕對不會。
畫面定格,紅發女子好像歎了一口氣,然後閉上了眼睛,下一個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亞伯聯手都還沒來得及伸出去。
莉莉絲!
夢境消失,現實中的亞伯醒了過來,依舊是空茫的眼神。他直起身子,慢慢地站了起來,從棺木中走出去,坐在一邊的石階上。他就那樣坐著,也不知過了多久,直到該隱出現在他面前,他也沒有抬起自己的視線。
亞伯,你醒啦?該隱笑著走了過去,俯下身去,用撫上亞伯臉頰的手,將他的臉仰了起來。他問,你覺得怎麼樣?
沒有答復,亞伯只是看著這個有些曖昧笑容的男子,半張的嘴唇讓沉默顯得更加龐大。
還沒有恢復嗎?難道血注入的不夠?或者說,是亞伯你太貪吃了。一邊說著,該隱已經將領口的衣服解開,露出了白皙的脖子。來吧,不用客氣,我的血就是你的血。
如同下意識的反應,亞伯將臉湊向前,張開嘴,不帶猶豫地咬了下去。肌膚破裂的聲音有些刺耳,伴隨而來的卻並非疼痛,該隱仿佛從未笑得如此甜美過。他撫摸著亞伯的頭髮,用著憐愛的手勢。
你真是太可愛了,亞伯。
進食的聲音停止,亞伯從該隱的脖子離開,嘴角還帶著血絲。他一點點地抬起頭,看著那金色的長髮,冬日湖面的雙眸,上揚的嘴唇,斷續地叫著,該…隱……
該隱的神情瞬間有些恍惚,他看見亞伯茫然的眼中,湧出的比血還要鮮紅的淚水。那是憤怒,是悲傷,更是絕望。他伸出手,將亞伯抱入了懷中。
沒關係的,我會原諒你,無論是什麼樣的罪……不,亞伯,你沒有罪,你所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自己的願望,這不是一種罪。所以,你可以不用再哭泣了。
所以,你可以忘記她了。

亞伯記憶中的莉莉絲是一位非常溫柔的女性。
她沒有多餘的話語,總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自己,偶爾輕撫自己的臉頰,那仿佛是那冰冷世界中唯一的溫度。對於亞伯來說,她是如同姐姐、或以上的存在,她教會了他作為一個溫柔的人所需要的一切。
但他的手依舊染滿了鮮血,腳下的路躺倒著無數的屍體。他用他淡藍色的眸子望著自己的罪惡,知道她一定不會再原諒自己,縱使她一直都在說,
——這個世界並不是你的敵人,要回頭永遠都不晚。
即使你可以原諒我,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,我奪去了那麼多人的性命,這是我的罪。我選擇繼續活下去,就是為了贖罪,我發過誓了,不會再殺一個人,一定要保護人類。我……
那種事情,怎麼樣都無所謂吧。
耳邊響起如毒藥般甜美詭異的聲音,該隱的笑容總是沒有理由地停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,眯著眼睛,非常滿足的樣子。
——如果為了自己的幸福就要拼盡全力的話,你又何必去理會別人的幸福呢?實現你的願望吧。
——你是人類,亞伯,這個世界是你的同伴,你不是一個人。
突然間很想忘記,忘記自己這個受詛咒的姿態,忘記曾經存在於心中的強烈的愛與恨,忘記那些人,忘記一切。我的,一切。
……
亞伯!亞伯!
肩膀輕微地被晃動,亞伯回過神來,面前是該隱的臉,就像理所當然一般。什麼事?他用沒有起伏的聲音問道。
這是我想要問的,在想什麼呢?
不知道。
不知道?
好像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,但是又忘記了。
該隱看著亞伯沒有表情的側臉,忽然不記得嘴角應該如何上揚,應是空白的心臟一陣疼痛。他抱住亞伯的脖子,聲音微顫。你什麼都不用去想,就這樣……一直保持這樣就可以了。
哥…哥……
叫該隱就夠了。
該…隱……亞伯仍是用那無起伏的聲音,略帶些冰冷,也許包含著殘酷。他問,你得到了些什麼?
是啊,我又用有些什麼呢。除了你,我好像就一無所有了。
沉默總是在不經意間將臨,亞伯抬起頭望向天花板,哥特式風格的建築,壁畫非常陳舊。他就這樣看著,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,低下頭時該隱已經放開了自己,臉上的笑容同自己那不知是真是假的記憶沒有任何改變。他聽見他對自己說,
所以,讓我們毀掉它吧。既然沒有人是屬於我們的,我們也不需要任何人。
毀掉……

這難道就是我的願望嗎?

巨大的飛船旁,艾絲緹和以恩靜靜地站著,離別的時候總是沉默。
閣下……艾絲緹輕聲叫著,然後伸出了手,握住了面前這個一直低著頭的少年的手。雖然這樣可能有些不負責任,但是請您堅強地活下去。
什麼不負責任,艾絲緹你也一樣,治理好一個國家會是多麼困難,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沒問題。以恩仍是低著頭,用很小的聲音說著,因為,你是我的……
您說了什麼嗎?
沒有,什麼都沒說。以恩慌張地搖頭,他知道面前的少女已是不可觸及的存在,並且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感情。在逐漸緩慢的動作中,他感到了無限的寂寞。他說,什麼都……你要保重啊。
我明白,閣下您也是。那麼,再見了。
嗯,再見。
艾絲緹走進了飛船,門一點點地關上,機身輕晃,開始起飛了。她走到一邊的窗戶旁,看著以恩慢慢變小的身影,不知為何閉上了眼睛。再睜開時只看見滿眼的白色雲朵,龐大得讓人覺得恐懼。
回想起那個人的面容,仿佛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遙遠的時間。那個人他時常會笑,非常靠不住的樣子,偶爾看上去顯得有些寂寞。她知道自己還不是特別地瞭解他,他的過去,他所說的那些罪。只是他對自己說過,
——該怎麼說呢,因為我是你的同伴。
神父大人,你一定會平安無事的,我相信。你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,所以也是一個堅強的人。無論身處何地,我都會為你祈禱。
我會等你的……

是誰?
亞伯看見,在本應只有一片沒有邊際的宇宙的夢境中,一個少女的背影,纖細又堅強的樣子。深紅色的短髮異常顯眼,就如同某個人,在自己所不知道的過去中,刻下的鮮明的印記。
神父大人,終於找到你了。
轉過頭的面容本應是無比熟悉的,只是想不起來,微張的嘴唇不知道應該呼喚誰的姓名。亞伯向她伸出了手,可是觸及不到,就如同光年般遙遠。
你是誰?到底是誰?你也存在于我的未來之中嗎,也是應被毀滅的嗎?
亞伯的叫喊聲變得尖利,並且很快消失。紅發少女笑了,很純真也很悲傷的樣子。我是你的同伴,就像你是我的同伴那樣……
同伴……
神父大人,我不會對你感到恐懼,因為神父大人就是神父大人,無論變成怎樣的姿態。所以,請你回來吧,回到我的身邊……
嗯……唔……啊……!
睜開眼睛的亞伯大口地喘著氣,有如大霧彌漫的眼眸開始明亮起來,淡藍的色澤,仿佛可以映入整個世界。帶著些猶豫和不安,他試著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。在?暗中最為耀眼的,那希望之星。
艾…絲…緹……
亞伯站了起來,開始往前走,腳步緩慢而恍惚,但的確是在前進著。向著對於他來說,不是敵人,而是同伴的這個世界。
我……應該去的地方……如果不去的話……

就算你願意原諒我,我也不會原諒自己。所以……

呐,亞伯,今天感覺……
剩餘的話語同嘴角的笑容一起消失,該隱走到棺木旁,裏面什麼也沒有,就像他的名字帶給他的命運。他拾起了一支玫瑰,瞬間,血紅的玫瑰花瓣變成灰塵,飄散。
他仿佛從未如此痛苦過,以至於連應該做出怎樣的表情都不知道,最後化為了虛無,也是最真實的、最可悲的姿態。他閉上了眼睛。
這個世界對於你來說,真的這般重要嗎?甚至……比我都要……只有你,我是不會讓給任何人的。無論是誰,想要從我這裏將你奪走的人,我會把他們全部殺死。
如果那是整個世界的話,毀掉也無所謂……

阿爾比恩首都,倫迪尼姆。
艾絲緹很難得的有空?的時候,她換上了普通的修女服,獨自一人去了城市的邊緣。那裏有一個荒廢的農場,她偶爾路過,便將那變成了類似花園的地方,有空的時候她就會到這裏來,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,只是喜歡望向遠方的天空。
今天,也是如此。
她跪在一片花叢中,握住胸前的十字架,閉上了眼睛。希望那個人可以平安,希望那個人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邊,希望那個人可以永遠對自己微笑,不去理會過去的一切,她想要的不是那些。
神父大人,我的聲音是否可以傳達給你呢?如果你聽得到的話,請你回答我吧,請呼喚我的名字。
四周非常的安靜,偶爾的風聲都顯得有些吵鬧,艾絲緹卻固執地不願睜開眼睛,因為她希望那個人在,希望那個人用好聽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,就如同平靜一樣,溫柔,但絕非軟弱。
艾絲…緹……
誒?
艾絲緹……
神父大人!?
睜開眼睛,遠處好像有人在朝自己的方向走來,高挑瘦長的身影,輕微地晃動。而當那個人終於站到自己面前的時候,她只是輕輕地笑了。
銀髮的神父先是露出有些恍惚的神情,然後就如同在記憶中尋找到熟悉的臉孔一般。眯起的眼睛,上揚的嘴唇,亞伯終於笑了出來。那是九百年前,從沒有人教給他的表情,也沒有人給他一個人機會露出這種表情。一直只是悲傷,只是憤怒。
——啊,莉莉絲,我終於明白了。
用盡力氣的亞伯的身體軟了下去,慢慢地倒在了地上。艾絲緹走到他身邊跪下,將他抱入了自己的懷中。
神父大人,你回來了,回到了我身邊……大家也一定會很高興的……
大家……?亞伯冬日湖面的眼睛再一次模糊起來。你說的大家指的是誰……
神父……大人……?不知應說些什麼好,艾絲緹只是有些詫異地看著亞伯,然後一點點地察覺了悲傷。神父大人,我……
對不起。不等艾絲緹說完,亞伯便說道,對不起。我什麼都不記得了,在這個星球發生的事情,全部。
這個星球?
該隱將我殺死,並用他的血把我喚醒了,所以當我剛剛醒來時,只記得他的事情。並且,也想起了我長久以來都極力裝作已經忘記的願望,我想把地球上的人,全部都殺死。現在拼盡全力想去保護的東西卻是……
但是……艾絲緹稍微頓了一下,笑著說,神父大人還是記得我的,不是嗎?
我……
真正的神父大人是什麼樣的,我非常清楚,大家也是一樣。十分的溫柔,雖然有些笨拙,笑起來有些寂寞,但是比誰都要愛這個世界。映入冬日湖面的瞳仁中的是猶如聖母般的面容,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個人。就算沒有人願意原諒你,我也會陪在你身邊,因為……
——我是你的同伴。
……亞伯閉上了眼睛,非常安心地笑了。謝謝你,將我從過去的夢魘中喚醒。現在的話,就不要緊了吧。
神父大人……
最後,能請你為我做一件事嗎?
當然。你說吧,神父大人。
銀髮的神父仰起臉在紅發少女耳邊輕輕低語,紅發少女露出了有些吃驚的表情,而銀髮的神父只是搖了搖頭。下定決心般地吸了一口氣,紅發少女點了點頭。
你放心吧,神父大人,我一定會去做的。
謝謝。亞伯說著,低沉的聲音透露了些許的悲傷。但是,我不希望那種事情發生,因為我不想再看到那傢伙出現在我面前。看到他,我就會覺得自己罪無可恕。我已經累了。
那就睡吧,不再去理會其他的事情,我會守護在你身邊。艾絲緹將亞伯的手握住,冰冷得有些可怕。知道是留不住的,但是已經沒關係了,至少在這個時刻,他在自己的懷中,並將永遠的沉睡下去。僅僅是這樣,也是足夠龐大的幸福。
無論是什麼時候,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。
唔……不知道是在歎息還是回應她的話語,亞伯發出不清晰的聲音。冬日湖面的眼睛慢慢地失去焦距,黯淡,然後,一點點地閉了起來。
從沒有畏懼過死亡,也不去奢望可以有多麼幸福。可是這一次,他感到滿足,沒有明確的理由,也不需要所謂的理由,他想要微笑。
你看,我是如此的幸福,所以,你不要再來了。
懷中的人不再動了,艾絲緹也沒有動。她仰起頭,淚水依然從眼眶湧出,劃過臉頰,滴落在亞伯的臉上。
主啊,請讓這個人的靈魂得到救贖,不再痛苦,不再哭泣。阿門……

可以看見大海的山坡,一顆很高很粗的樹,孤單又堅強的樣子。木制的十字架插在泥土中,?色的棺材被包圍在很多的百合花中,銀髮的神父躺在裏面,面容平靜得如同睡著了。
Abel•Nightroad。刻在大理石上的文字有著好看的字體,紅發少女伸出手,輕輕地撫摸著。
艾絲緹把懷中的百合放在十字架旁,然後坐在了草地上。抬起頭,可以看見的天空藍得有些虛幻,沒有一片雲,海鳥只是靜靜地飛過。帶鹹味的風吹過臉頰,異樣的觸感,類似寂寞。
祈禱,她閉上了眼睛,雙手合十,握在了一起。只是如此,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話語,因為那個人已經無法聽見,可她知道那個人一定會明白。然後,笑得非常溫暖。
你一定希望可以就這樣沉睡下去,不希望他來打擾你的安眠,我也一直如此的祈求著。可是……
風開始變得淩亂,安靜的畫面被撕裂。艾絲緹睜開眼睛,看見了滿眼白色的羽毛,輕歎,並非是因為覺得美麗,那無法與自己所看過的?色羽翼相比。她站了起來。
該隱無聲地落在草地上,他的眼中除了躺在棺材中的人再無他物。嘴角一絲弧線,洩漏出輕輕的笑聲。找到你了,亞伯。
——你得到了些什麼?
真是的,亞伯你實在太調皮了,突然間消失,我會擔心的啊。該隱慢慢地向前走著。你難道忘了嗎,你能存在的地方,只有我的身邊。
艾絲緹張開了手臂,用身體阻擋住該隱,請不要再靠近了。她說著,聲音不大不小,水波微動的雙眼中並非恐懼,而是無以言喻的悲傷。
你想死嗎?該隱眯起了眼睛,嘴角的笑容不減,只是曖昧的語氣無限冰冷。如果不想死的話,就從那裏讓開好嗎?
這個人不希望你來找他,因為他累了,需要安靜地睡下去。艾絲緹沒有動,只是靜靜地說,幾十年,幾百年,直到世界變得美好,他可以再次醒來,去獲得他想要的幸福。
你知道些什麼……一點點失去笑容的該隱的臉扭曲起來,變紅的瞳仁,唇間尖細的牙齒。他四周的風變得淩亂,如同他的呼吸。沒有人會比擁有與他相同細胞的我瞭解他,他的願望和我的一樣,那就是毀掉這個污穢的世界。
不會是那樣的。比任何人都要愛這個世界的他,不可能擁有這樣的願望。
住口……
神父大人他只是,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表達,所以做出了無可挽回的事。但是現在,沒問題了。
——這個世界不是你的敵人,要回頭永遠不晚。
莉莉絲……?看著在風中擺動的紅色發絲,該隱徹底失去了平靜。你想妨礙我到什麼時候?我不會再把他讓給你,我要將你同這世界一起毀滅掉,不留一絲碎片。
你果然還是,什麼都不明白。
亞伯的……聲音……該隱仰起頭,表情逐漸地僵硬。不可能,沒有我的血,他是不可能醒過來的。
神父大人在沉睡之前對我說過,如果你來找他,就將瑟思的血給他喝,那樣他就會醒過來,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。艾絲緹垂下眼睛,不願看到耀眼的?色。她自言自語般地說,換來的卻是永恆的喪失,我知道你不會後悔,因為這是你渴望的。
可是你無法阻止,蔓延向宇宙的,我的悲傷。
恢復正常狀態的該隱睜大了眼睛,映入其中,與自己相似的面容此時,有著非常平靜的表情。持續了近千年的憤怒與絕望,找尋不到,就如同他的姓名。亞伯……
應該早些告訴你,我所謂的願望。那個時候沒有說完的話,我終於可以說出口。我所期望的未來,就是現在的這個世界,所以你不要毀了它。
你在說什麼啊,亞伯,這樣的世界又有什麼好?預想不到的話語讓該隱顯得無錯,或者說是無助。正是那個應比任何人都憎恨這個星球的人類的亞伯,給予了他一無所有的夢境,讓擁有滿是罪惡的身體的他,萌生了毀滅這一單純的願望。
全宇宙中,以為只有他一個人會明白,可是,現在……他在說些什麼呢?
我也不知道,到底是在什麼時候,愛上了這個世界。可能真的像她所說的那樣,我只是太愛這個創造我的星球,強烈得讓我以為是恨。亞伯閉上眼睛,回想起了純潔,同時也是罪惡。雙手染滿了深愛之人的鮮血,無邊的屍首,止不住的淚水。這樣的記憶,不要再有第二次。他繼續說,無論是這個世界,還是在這個世界上遇到的人,我都要去守護。
——亞伯,你也是人類……
我到今天為止所懷抱的心情,和你的是不同的麼。甜膩的聲音如同迎來朝陽的泡沫,一點點地崩潰掉,不留任何痕跡。又一次被奪去了……莉莉絲,你總是,從我這裏奪走重要的東西,甚至是在你死了九百年後的現在……
莉莉絲她是正確的,看著犯錯的我們,想要去挽回。我停下了殺戮的步伐,你則是越走越遠。做過的事情無法說它不存在,縱使那是被強迫的罪惡。所以……亞伯走近該隱,不帶猶豫地伸出手,觸碰到他的臉。異常冰冷,他知道自己也一定是一樣的,本來應該是一個人的,兩個人。
所以,你應該消失掉。
消失?
和我一起,從這個世界之中,徹底地消失掉。
該隱有些恍惚地抬起頭,覆蓋住臉旁亞伯的手,嘴唇輕動。和亞伯一起……消失……他的神情曖昧異常,仿佛在笑,卻包含著悲傷,而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,變成了龐大的空虛。得到一切的人,需要一切的人。
我們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來說,是一種巨大的妨礙。我是真的非常喜歡它,所以不希望它受到傷害,更不希望是因為我。為了保護,我必須消失。亞伯的嘴角上揚,線條柔和,也許這是第一次,他在該隱面前露出笑容。他說,而且,想和你一起消失。
這就是我的願望。
就如同霧散開一般,該隱的面容逐漸清晰,非常美麗的笑容,帶著幾個世紀的面具,終於可以有丟棄的一天。他等待了漫長的時間,殺了無數個人,甚至是最深愛的他,只是為了從那緊閉的嘴唇聽到這樣的話語,不再是無言的雙眸。此時的他,幸福得快無地自容。
如果亞伯你想的話,我當然樂意啊。、因為你的願望,也是我的願望……
說話間,他純白的羽翼展開,筆直地指向天空,那也許從來不曾存在過的他們的歸屬之地。他將亞伯抱入了懷中,開始扇動翅膀。亞伯轉過頭,望向跪著祈禱的阿爾比恩女王,覺得從沒有離她如此遙遠過,可是他不會再伸出手,因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,他相信這一次,不會再走錯路。
艾絲緹……
神父大人。紅發少女抬起頭,非常模糊地,好像是笑了吧。再見了。
再見了。我所愛的星球,所有的長生種與短生種,這是我所能做的全部。我的罪惡太過沉重,哪怕是一點,我也想要贖罪。為了讓你們幸福地活下去……

我所能說的,我所能做的。我的全部。

——該隱,如果能夠轉生,我們是否可以成為普通的一家人呢?
——我當讓願意啊,只要能和亞伯在一起。
——作為普通的人出生,過普通的生活,最後普通地死去。這樣的生命,比能夠存活千年的虛假的身體,更加有意義。
——這也是你的願望嗎?
——嗯。
——只要是你所渴望的,無論是什麼,我都會為你將它實現。在那一刻到來之前,你只需要靜靜地等待……
——晚安……

在無邊的宇宙中,擁抱著很小的願望,沉睡著,等待著。那扇門開啟的時候,他會在自己的耳邊輕語,短暫而龐大的幸福。
君の望み、叶えてあげよう。

[The End]

後記:
真的沒想過,這篇同人會有完結的一天。
在寫的時候心情一直非常壓抑,總是要在非常安靜的環境下進行。說起來好像總是如此,仿佛從筆尖溢出的並非墨水,而是我不知向誰述說的悲傷。我不停地重複著自己所寫的臺詞,就像要把我體內所有的情感咀嚼乾淨一般。有的時候會非常大聲地播放Buck-Tick的ドレス,不停地想像亞伯的臉,該隱的臉,想像他們的絕望和我一樣,是無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件事。所以,我盡我所能,把我能想像的屬於他們的幸福,寫了下來。
對於結尾也猶豫了很久,最後仍是寫了這個不悲也不喜的類型。設定與當初並沒有太大的出入,只是將亞伯的情感更加柔和化了一些。在我看來,亞伯對該隱的情感應該是堅硬的,無論那是愛還是恨,他除了硬碰硬,什麼都沒有做過。該隱雖是柔軟的,當那從來都只是虛假,這樣的兩個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。所以,我這樣寫了出來,縱使消失,也是擁抱著心愛之人,若這也可以被稱作幸福,我也不會覺得悲傷了。
其實亞伯所希望的,也是我所希望的,如果有那樣的一個人——無論他是誰,願意對我說出“你的願望,我會將它實現”這樣的話語,我的人生是否也擁有了一點的意義呢?
我不知道,也沒有機會去明瞭,只能祈禱,他們可以幸福。

——Devil 2008.12.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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