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樱木花道同学，请听到广播后立即到传达室，有从综合医院来的紧急电话。樱木花道同学……”
学校广播内传来并不清脆的女声，但是这小小的声音没有打扰吵闹的校园，到处都是吃着便当的人。
一点点地，睡在天台上的人睁开了眼睛，带些迷离，只是掩饰不住其中的犀利。他坐了起来，视线慢慢清晰，嘴角轻动。
“医……院……”

从传达室中走出来的樱木没有太多的表情，倒八字的眉毛依然显得霸气，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有些耀眼。他往教室走去。
长长的走廊，迎面走来一个跟自己几乎一样高的人，不用仔细辨认也知道那是谁。樱木吸了一口气，故意把身子挺得很直，抬起眼睛不去看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流川。然而，耳边却传来了他的声音。
“喂，樱木花道。”
“干什么啊？”难得他叫自己一次，还是理一下他好了。这样想的樱木停下脚步，转向了流川。
流川直视樱木的眼睛，许久，终于从嘴里冒出了两个字。“没事。”
“你这个混蛋，是来找我茬的吗？”樱木举起了拳头，面前那个似乎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人仍那样看着他，突然觉得很不自在。他把手一甩，说道，“算了，懒得管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对了，正好有事让你帮忙。你跟大猩猩说，今天下午我有事，不能去训练了。”
“去医院？”
“诶？为什么你会知道？”樱木吃惊地问。
流川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。“唉，大白痴。”
“你说什么！”樱木即将爆发，身后已经开始冒火。上课的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，很刺耳的，持续了很长时间。瞬间失神的樱木迅速转身，开始往前跑。
“总之，记得跟大猩猩说……”
站在原地的流川望向逐渐消失的火红的头发，突然感到左边胸口一阵紧绷，仿佛，从没有如此疼痛过。

随着桌椅响动的声音，流川醒了过来，迷迷糊糊地站起来，拿着书包走出教室，向体育馆的方向走去。
经过樱木的教室，没看到他的身影，却看到洋平一等人围在一起闲聊。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。
“花道那家伙又去医院了啊，最近去得很频繁啊。”
“就是，今天连篮球部的训练都pass掉了。”
“没办法啊，情况好像不太乐观。虽然一直都是那样。”
“下次我们也去看看吧。……”
流川甚至是有些慌张地走过走廊，站在鞋柜前，却没有再动一下。
不太乐观……是什么意思？

“集合！”
赤木的声音响起，所有的人都迅速地跑到体育馆中心整队。他用眼睛点了一下人数，然后说道，“好，今天来一场练习赛，队员分配由彩子来说明。”
“请等一下，队长。”流川站了出来。
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樱木花道让我跟队长说，他今天不来训练了。”
“这件事的话我已经知道了。没别的事就开始练习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流川看向四周的人，那些熟悉的面孔此时变得无比陌生，如同戴上了一张张的假面，上扬的嘴角嘲笑自己的无知。
知道……知道些什么……还是说，什么都不知道的，只有我一个人？

无论来多少次，都无法习惯医院这个地方，惨白的灯光，充斥在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。一点一点地，如同要窒息。
在医院门口，樱木深吸了一口气，想要将肺叶中的气换干净。月亮已经升得很高，一阵风吹过，单薄的T恤抵挡不住寒意。不经意地一瞥，看见流川站在不远处的树下，旁边放着那经常性轧自己的自行车，他好奇地走过去。
“流川，你在这里干什么啊？”
“……”
“总不会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吧？”樱木一边摇手一边笑着说，但他看着流川除了比赛时不会出现的认真眼神，手的动作慢下来，有些呆地问，“难道是真的？”
“到那边去，方便说话。”
“唔……哦。”

两个人坐在公园的秋千上，没有人说话，只有铁链摩擦的声音，扩散到夜晚的空气中，越发的冰冷。
樱木率先打破了沉默，把链子一扯，对着流川说，“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啊，干嘛一言不发。”
“这是我想说的。”流川回望樱木。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？”
“我？”被流川反问的樱木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，摇头。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……”
“你来医院干什么？”
“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？你觉得人到医院是干什么的？”
“我是认真地在问。”看到樱木轻笑的态度，流川的火瞬间上来。虽然对他生气不是第一次，可是这一次夹杂着其他的感觉，说不清。他一把抓住樱木的手腕，提高声音说道，“所以你也给我认真回答，大白痴。”
从未见过这样的流川，樱木愣住了，从手腕处可以感觉到的轻微颤抖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。等他回过神甩开流川的手，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。“我是来探病的！”
“探病？”流川半信半疑的样子。“谁的？”
“我老爸。”本来不打算说的樱木却逃不开那双眼睛的追问，嘴唇擅自地开启，发出略显僵硬的声音。
“……”流川一时说不出话来，原来是自己误会了。他自言自语似的说，“那些家伙说什么不太乐观，我还以为是……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流川摇头，然后，有些犹豫地问，“你老爸的身体……怎么样了？”
“没怎么样。”樱木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，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疼痛。“从没有好到哪里，但也没有坏到哪儿去。早都习惯了。”
“是这样……”
“这就是你想问的？”樱木站了起来，从上往下看着流川。
流川却没有抬头，只是感觉喉咙中有许多话要说，可是却一句都说不出口。“我……”
“算了，反正你在想的东西我是不会懂的。”樱木大步跨过秋千旁的栏杆，开始往公园外走。“我要回去了，你也……快回去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
四周很安静，流川坐在那里，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，只是全身都变得冰冷，渗透进骨头。甚至是那只触碰到他的手，连一点温度都没有残留下来。

樱木几乎是跑着进了家门，关上门，他松了一口气，身子靠在门上，一点点滑坐到地上。
早已看惯的房间的摆设，此时陌生起来，沉闷的空气向自己压来，无数次被迫重复窒息的错觉。明明是早在那一天就决定过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，都不会向别人示弱。渴望被爱，但从不需要同情。
纵使只有一个人，纵使并不坚强，纵使活得很狼狈。他不在乎，反正是无所谓的人生，只要有活下去这一事实，他不会有其他的奢望。
可是为什么，他要来触碰那些我不愿去正视的伤口？
将腿抱住，樱木把头埋入了膝盖之中。遗忘了许久的寂寞之感猛烈地涌出，撕扯体内的细胞，看不见的地方，血肉模糊。
“可恶……”

“诶？你说樱木同学今天没来学校？”
体育馆内赤木晴子对着洋平有些吃惊地问道。昨天樱木没来训练她已经觉得很奇怪了，今天连学校都没来，难道会出什么事。
“不同担心啦，晴子。”洋平笑着说，“那家伙跟蟑螂一样顽强，肯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是这样吗？”赤木晴子说着，目光转向正好在喝水的流川，便跑过去。“流川同学，有点事想问你。”
“嗯？”流传依旧喝水，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声音。
“昨天帮樱木同学请假的是流川同学吧，你知道他有可能去的地方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流传不带犹豫地说。
“是吗？”赤木晴子有些失望地低下头。
已经打算走开的流川突然停了下来，自己也不理解，只是突然，非常地在意，那家伙的一切。他问，“那家伙，怎么了吗？”
“他今天没来学校。”
“集合！开始投篮练习！”
撇下赤木晴子，流川走向队伍。甩了甩头，暂时不去想那张总是很白痴的脸，专心于训练。
今天，去看看吧。

——对不起，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姓樱木的病人？
——请您稍等一下。……在203室，请从左手边的楼梯上楼。
——谢谢。
流川一边上楼，一边思考自己在这里的理由。对于他来说，樱木虽然总是和自己斗嘴、打架，一脸白痴的样子。但是……
如果那个大白痴不在的话，自己一定会很寂寞吧。甚至是自己所不知道的……
走到标有2F的楼层，流川望过去，似乎是没有尽头的走廊，没有尽头的惨白色。无论是任何人，长期处于这种空间中，也是会感受到难过的吧，那由空气渗入皮肤的，悲伤感。
叹口气，他开始寻找那熟悉的颜色。
想来第一次见到樱木，他就觉得那颜色鲜艳得有些可怕，就好像要夺去其他的一切，刺伤自己的双眼。比太阳更耀眼，比火焰更滚烫，也许是从那一瞬间开始，就注定了无法逃开。无论是他，还是他。
203室旁的长椅上，樱木横躺着，好像是睡着了。不安稳的睡脸，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。站在一旁的流川甚至有一种冲动，想伸出手将它抚平。
突然，呻吟声从嘴角泄漏而出，细小，却尖利的声音，伴随着断续的梦呓。
“唔……唔……啊啊……我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“樱木花道！”一时有些慌张的流川抓住樱木的肩膀，企图将他从梦魇中唤醒。“快醒过来！樱木，快点醒过来！”
现在的我不了解你所承受的悲伤，所以我要你把它全部告诉我，不能有一点残留。你知道吗，因为我……
“流……川……？”
挣扎着睁开眼睛，朦胧中看到熟悉的面容。而映入流川眼中，从未出现过的凄凉眼神，闪着水波，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。疼痛，左边的胸口再一次，被撕扯得粉碎。
“流川……"口中依然叫着这个名字，樱木伸出手，把流川的腰抱住，将脸埋入他的怀中。止不住身体的颤抖，仿佛在洪水中抓住了救命的稻草，再也不愿放手。
安静的空气，只能听见樱木的喘息声，并逐渐减小。流川把樱木的脸抬起来，正对着自己，尽量小声地问，"没事了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樱木恍惚地点头，然后突然身子一怔，将自己的手放开，并后退。“是真的流川？不是梦么？”
“为什么会是梦呢？”流川问道，像在开玩笑，却没有类似的神情。“还是说，我会经常出现在你的梦中？”
“怎么可能！”樱木连忙否定掉。然后，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，不去看流川。害怕，害怕被察觉那从未显露的悲伤。他问道，“你……为什么会在这里？”
“你今天没来学校。”流川稍稍一顿，说，“听赤木说的，大概是水户告诉她的。”
“晴子同学……”
“她好像很担心的样子。”
“是吗？”
“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啊，听到这些话。”
嘴唇微张，但是又很快地闭起来。樱木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，高兴，的确应该高兴，努力地想笑，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可怕。他的身后有一面墙，而墙的另一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，唯一的……也是不会再醒来的……
又是这样的表情，这也许是流川最不愿意看见的，那个大白痴应该永远笑得如太阳一般灿烂。他伸出了手，抚上了樱木的脸，冰冷，两个人都是一样。“为什么，你总是喜欢逞强呢？”
“……”
“其实你是很担心你老爸的吧，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，为什么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？”
“住口！”樱木一声低吼，将流川的手挥开，然后站起来走了两步，用背对着他。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，说道，“你知道些什么？什么都不知道的话，就不要来管我！”
“我知道。”流川说着，走上前将樱木抱入了怀中，抬起一只手，捂住了他的眼睛。掌心处，潮湿得疼痛。
“至少，是你在哭泣的这件事。”
止不住泪水，被压抑了很久的情感在体内叫嚣着，向要冲破被强迫制作出来的阻碍。樱木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奇怪，明明是不想说的话，明明是不可以做的事，只要被他一碰，一切就混乱起来，不受自己控制。
“谁会……在你这家伙的面前，哭啊……”
“那么，我不会看了。你讨厌的东西我全部都不去看，所以，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？我到底要做些什么，才能看到你耀眼的笑容？”
樱木的视线被遮挡住，只听见耳边流川的声音有些异常，一直都是那么冷静的，甚至是冷漠的，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。流川枫。此时，说着这样的话语。
“我要做些什么，才能触及你的内心？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知道，我有多么在乎你。”
“流川？”
“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很狡猾，但是没办法，我找不到其他的方式。”流川放开手，将仅高自己1cm的樱木转向了自己，仍湿润的眼睛，想去擦拭，却不敢再一次抬起手。他有些艰难地说，“你总是在很遥远的地方，渴望靠近，却越走越远。”
“我还不是……”樱木抓住了流川的肩膀，制服上出现皱痕，手指都在颤抖。“无论什么时候，你都在我的前面，就算伸出手也触及不到。怎么追，都追不上。”
只能无数次在心中喊叫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。
“我才要你告诉我，我该怎么做！”叫喊的声音一点点哽咽起来，樱木把脸埋到流川胸前，未干涩的泪水再次落下。“都是你的错，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。才会如此害怕，那个人也离我而去……”
流川没有说话，只是将樱木抱入了怀中，紧紧地，似乎想把两个身体融在一起。T恤渐渐地被沁湿，是樱木的泪水，一点一滴刺杀着流川的细胞，甚至是灵魂。
“是的，是我的错，我会负起责任。所以……你不要再哭了。”
“流……”
“是我强迫你向我展示你不愿触碰的伤口，是我擅自窥视了你隐藏的情感，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，我永远都无法了解真实的你。永远只能远远地站着，看着你在别人面前笑，被刻上寂寞的印记。
“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。我知道自己开始变得奇怪，可是却无法停止，只要想到有关你的事情，我就不再是那个冷静的自己。我想夺走你的一切，你的笑容，你的泪水，让它们成为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。
“若是平常的你根本不会听我说这些，所以只能在你受伤的时候，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。我是故意这样做的，因为我的自私，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卑鄙。……可是，我还是后悔了。
“我以为自己有能力去承受你的悲伤，纵使它有多么庞大，可当它整个出现的时候，我了解了，这只是对你的伤害，甚至连一点理由都没有。我……”
“你不要再说了。”樱木的声音很模糊，但依然止住了流川的话语。他抬起头，伸出了颤抖的手，抚摸着流川的脸，冰凉，潮湿。他轻轻地说，“我并不是想要责备你，因为伤害不是单方面的，所以受伤的绝不止我一个，你也是一样。”
我只是，想听你亲口对我说出来，就算别人把它叫做借口。
樱木的嘴唇贴近流川的眼睛，呼出温热的气。“你也哭了呢，流川……”
“我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，因为害怕失去重要的东西。”流川的手指有些僵硬，扭曲着抓住樱木的手臂。“就算是这样的我，也想要支持你、保护你，来到了这里。虽然你也许会……”
“我很高兴。”这样说着，樱木露出了浅淡的笑容，恍惚却持续了很久。“你能到这里来我真的很高兴，真的，非常高兴。”
“……”
“在梦中，我也只能一直地追逐你。刚才也是，明明那样的喊叫，你却连头都不回。一直只是，在一个人都没有的梦境中……”
“那只是梦！我在这里，不会再离开你。”流川再一次抱住了樱木，那并不弱小也不强壮的身体，手指缠绕住火红的头发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。“这一次，我不会再放开这双手。”
甚至是身体都毁灭掉，我的灵魂也会在你身边。
“流川……”
“你愿意相信我吗？”
“嗯。……”

“流川……流川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以后我来医院的时候，你能陪我一起来么？”
“当然了，无论你到什么地方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，你要相信那个人，相信他会和你一样，跨越过来。他可是你的老爸。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

到了那一天，我是否就能见到你最好看的笑容了？

天台上，不再是一个人睡觉的身影。
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，抬起眼睛就可以看到蓝得暧昧的天空，仿佛没有尽头。樱木将头转向流川，轻声叫道，“流川？”
“嗯？”
“马上就放学了，我们到体育馆去吧。”
“好啊。但是，在那之前……”
流川轻轻一笑，凑上前吻住了樱木的嘴唇。双手也一点点搂住他的腰，轻柔又霸道地。许久，他都没有放开手，仿佛希望这一瞬间，可以延伸为永远。

而到永远的尽头，他们也可以在一起。

It isn’t a promise,but I swear…

The 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