浴室中水汽朦胧，他拍打着浴缸中的水，清澈得有些不真实。他恍惚地笑了，将头埋入了水中。
无数个再一次，他在即将窒息的恐惧感中，确认自己活着的事实。
走出浴室，他没有穿衣服，甚至没有将身体擦干，水顺着头发和身体滴落，渗入厚厚的地毯中。男人用浴巾将他包裹起来，开始帮他擦拭。
有意地，无意地，男人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身体。那是一双漂亮的手，修长的手指，打磨得很光滑的指甲。他不能自已地开始想象这迷人的手进入自己体内的时刻，深深地探入，不停搅动。幻想中的淫靡的画面，让他有一种类似快感的错觉。
受过调教的身体很快有了反应，欲望逐渐抬起了头。
男人停下了动作，突然地，将他扑倒在地上。他半长的头发散乱在地毯上，黑色纠缠，象征着虚无。
他突然间笑了。一如往常的，毫无改变的。

这一过程是漫长而短暂的，被告知的天堂从没有出现过，但他依然不停地尝试，希望可以寻找到真相，属于自己的真相。
逃不出的结局，归结于死亡。

“有没有弄痛你？”
“没有啊，一点都不痛。”
“是么，那就好。”

男人把他抱入了怀中，进入深深的睡眠。
他看着男人，细长的眉毛，高挺的鼻梁，薄薄的嘴唇看起来很柔软。抬起手，抚上男人的脸，一阵温暖刺激着他的指尖。这是真真正正活着的人的温度，几乎可以将他灼伤。
可以想象男人会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。坐在办公桌前，静静地敲打着键盘。喝温热的白开水，从不抽烟。笑起来，干净得仿佛一道光。
这是任何人都了解的事情，所以对于他非常遥远。伸出手都触及不到的，距离。没有去努力的权利，谁有谁来给予。
然而在男人的怀中，他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，充斥着谎言。
他闭上了眼睛。

他还记得自己的童年，也许是能叫做幸福的。贤惠的妻子，优秀的丈夫，乖巧的儿子。走在路上会引来许多羡慕的眼光，那是理所当然的，内心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。
所以他学会了不去顶撞，不去争吵，不去反抗，不去嫉妒。哪怕更多。
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，他被丢掉了。他不知道理由，也不记得过程，只有一个太过赤裸的结果，伴随着许多东西的遗失，其中也许包括他自身。
记忆中有一大片空白，无可找寻。再连接起来时，他已经身陷黑暗的世界。不觉得难过，不觉得痛苦，仿佛从一开始，这里就是属于他的。
所以他学会了，不轻易展露情感，不哭泣。微笑是唯一的神情，却也是最过冷漠的。
不会再受伤了，不会再背叛了，这样多好。
甚至是死亡这件事，也无法做到了。

柔软的床，适中的温度，丰盛的食物。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少天，他记不清楚了。
他穿着男人的衬衫，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，望着从未改变的城市，知道已经是该离开的时候。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时间，否则会生出感情，这是不被允许的。无论是过去，还是将来。
找遍了整个屋子，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和鞋，他靠着门边的墙壁，慢慢地坐在了地上。发呆的时间里，他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，转过头，男人站在那里，捧着一束玫瑰，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。
“这是，什么？”
“给你的。只有如此美丽的花，才能配上如此美丽的你。”
美丽，他见过美丽的东西。太阳是美丽的，月亮是美丽的，星星是美丽的。那些穿着昂贵衣服的人是美丽的，那些有着幸福笑容的人是美丽的。从没有人用它来形容自己，如此肮脏的自己。
他扑到男人的怀里，抱住了男人的脖子。因为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，所以只能将脸隐藏起来。
在一切剥落之前。

“我可以留下来吗？”

“请你留下来。”

平安夜，男人带他去了游乐园。
摩天轮，旋转木马。爆米花，冰淇淋。各种颜色的气球，以及他许久没有绽放的真实笑容。所有的画面就如同梦境般的华美，没错，就像一场梦。
男人会在他向自己奔来时，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。
黑色的夜空突然被点亮，雪无声无息地落下，纷乱迷眼。两个人坐在长椅上，他靠着男人的肩膀，摊开手掌接雪花，看着它一点点地融化。
抬起头，他看见男人也在看着自己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。冰冷的唇贴在了一起，逐渐温暖起来。
焰火在空中炸开，世界一片灿烂。

人会在什么时候萌生出害怕的感觉？
有了重要的东西。不想失去。否决。烦躁。逃避。
许多极端的情感混合在一起，融合，沉淀，散发出异样的气味。人们对它敬而远之，从不靠近。
害怕停留，也害怕离开。害怕占有，也害怕分享。害怕触碰，也害怕距离。害怕着，许多许多的东西。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的，被人唾弃鄙视的。
那是，生命。

男人在家中举行了一个圣诞派对，请了许多客人。
他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床上，听见隔壁房间略显吵闹的声音，仿佛另一个世界。他知道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，所以不会有多余的奢望。
所以他决定，不去打扰男人的生活。
突然，一阵不太自然的响动，卧室的门被推开。他下意识地转过头，看见了一个褐发的男人，穿着华贵却没品的衣服。他在那一瞬间，看到褐发男人嘴角上扬的瞬间，忘记了呼吸。
脸。熟悉的脸。不想再见到的脸。
男人也走了进来，还有一群有着好奇目光的客人，他听见男人向那些人解释。
“这是亲戚家的孩子，到这里玩两天。”
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原来如此的表情，并渐渐地散去，他的目光却无法离开那类似诅咒的笑容，甚至是男人抚摸他的时候。习惯性的亲吻，男人走出了房间，将门关了起来。
他伸出了手，第一次觉得两个人之间是如此遥远。闭上眼睛就，再也触碰不到。

男人去上班了，空旷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。电话响起的声音尖锐刺耳，他将手抻过去，发现自己在颤抖。
“小宝贝，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“有什么事就快说吧。”
“对待以前的主顾还真是冷漠，你也不怕我把你和他的关系暴露出来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知道吗，他现在可是被老板看好，马上就有升职的机会了。”
“要我做什么？”
“我不需要你做什么，我要的就是你这个人，要你做我的奴隶。怎么样，很简单吧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“我公寓的地址你是知道的吧。”
“给我几天时间。”
“当然可以。我对自己的奴隶还是很有耐心的，这一点你应该是最清楚的。”

12月31日，天气阴沉，像是随时都会落下雪花。
他按响了门铃，褐发男人走了出来，将他的腰搂住，抱进屋中。粗暴的亲吻，熟练地挑逗他身体的手指。所有的一切，早就知晓的一切，让他恶心得想吐。
褐发男人将手机递给他，嘴角有着不变的笑。
“已经拨通了，你知道应该说些什么。”
他接了过来，放到了耳边，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。比任何人都要温柔，比任何人都要好听的声音。他笑了，说出那残酷的话语，对男人，也是对自己。
“我已经厌倦了，所以我要离开你。”
褐发男人转过身，从柜中拿出高脚杯，倒着红酒。
那是血的颜色。
他一点点地靠近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刀子，猛地向褐发男人的背刺去，溅出的血散发着腐烂的气味。褐发男人倒在了地上，他突然开始笑。
“如果这是你的愿望，那么请允许我今天晚上与你共进最后的晚餐。”
没有什么是永远的，即使有也只是谎言。他坐到褐发男人还在流血的身体上，抬起刀子，刺下，不断地重复。仿佛那就是自己的灵魂，千疮百孔。
从眼眶中溢出的液体是什么，他早已不记得，只有疼痛的左胸告诉他，这是不可以存在的，就像自己的存在一般。
都是应该消失的，罪恶。

“看吧，如此的简单，甚至不需要我去努力。”

男人的客厅。烛光。晚餐。低沉的音乐。
他放下手中的叉子，抬头望向男人的脸。昏暗的火光下更加分明的轮廓，他爱恋着，爱恋这个男人的一切。
目光转向窗外，是什么时候开始飘雪的呢，和那个夜晚一样，依旧是美丽。他站起来，走到落地窗旁，看着模糊不清的自己。男人从后面，将他抱入了怀中。
映入玻璃中，他的心脏处，一把闪着银光的刀。
温暖的感觉慢慢扩散，他轻轻张开嘴，血流了出来。转身，他亲吻住男人的嘴唇，很红很红的颜色，弥漫了整个视线。
“我爱你……让我成为只属于你的东西……”
闭上眼睛，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。无论是美好的，还是丑陋的。

“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，永远都不会。”

“我知道，一直都知道。所以请杀了我吧，为了让我永远在你身边。”

男人抱着他开始变冷的身体，亲吻，抚摸，说着无人聆听的话语。日期已经变化，新的一年到来，雪还在不停地下，试图掩盖住一些，也许是唯一的真实。
“新年快乐，我的爱人。”

恸哭之声，无人知晓。

The End(2009.01.06)